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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晚餐还正在准备,保罗自行料理,在一列列细心修剪的葡萄树之间漫步,一面闻着沃土与成熟待摘葡萄混合的香味,而觉得令人欲醉。他想,一个人会爱上这片原野;他同时凝望群山衬着暗淡夜空的黑影,而一弯尚未完全变圆的月亮正由西边升起。再往前探索,他经过了一列葡萄树掩映的建筑物,一丛柏树,树旁还躺着一个没有盖子、有待修理的大桶。

  他摘了一颗葡萄,用两指将之捏碎。葡萄皮的汁像血液,尝起来有糖的味道。今夜贝蒂在做什么?他转身走回去时心里不禁这样想。她是否正在放阿米斯特的唱片,在念如何在这世界上出人头地的课文?他踢踢一颗小石子,用鞋子把它当作足球玩来玩去,也注意到庄园大厦窗户透出来的光影形成的怪七怪八图案。树叶枝丫摆动的阴影,映在刷得粉白的门前墙上,像是优雅的鬼魂在黑暗中婆娑起舞。

  他早先目击到维多利亚同她家人争吵的景象,使他觉得又心惊又惶惑。有关家庭的整个观念对他而言都神奇难测;一个吵吵闹闹、温暖而又摸不准的,像艾拉冈这一家人,似乎尤其如此。虽然他并不后悔提议为维多利亚效力,他依然期望他能有一本指南,引导他走过下面几个钟头等待着他自己的七弯八转迷阵。在努贝斯他并不属于此地,也不会强过他属于维多利亚这样的人。亚伯多早就看出了这一点。保罗希望她的母亲及爷爷奶奶比较不够精明,但是比较宽容他人。

  等到他入席与维多利亚与她家人在典雅、高贵餐厅进餐的时候,对于一本指南的需要便变得愈加迫切。餐桌上正正式式摆着白色精致的瓷器、两套亮闪闪的水晶玻璃杯——一套盛着葡萄酒,一套盛着水——以及在他手中沉甸甸的银制餐具。两位妇女,穿着长的白色围裙,戴着帽子,靠墙站着,等待着信号开始服侍大家用餐。

  亚伯多已经脱下工作服,换上领带及外套。他坐着不发一言,也不肯让步,宛如一座火山在等待着爆发。保罗坐在维多利亚隔壁,她不知何故而脸色比以前更加苍白,更加显得害怕。他想靠过去抓住她的手,悄悄在她耳边劝她不必担忧。但是他看到桌子上首的亚伯多对他虎视眈眈,他想最好不要惹事。

  玛丽走了进来,整整她的发髻,微笑着在他们对面坐下。没有人说一句话。紧张显然像一个活生生的东西,也同他们一道上桌进餐,它含着臭味的毒雾弥漫着整个房间。

  保罗喝了一口水,紧张地清清喉咙。他想要谈点话——谈天气、葡萄,能打破沉寂的任何事,而桂黛挽着佩卓大爷的手臂出现了。她像玛丽一样,已经解下围裙,换上了一套简单可又悦人的洋装。她也朝着保罗微笑。然后她吻一下维多利亚的额头,等待佩卓大爷把她椅子端好,她才在她孙女身旁坐下。

  而亚伯多仍旧闷不吭声,瞪着保罗,看他敢不敢向前迈越雷池侵入他们一家人神圣的圈子。桌上妇女的手都紧张地抖动,整整已经折好先行放在她们餐盘旁边的白色布餐巾。放齐已经排得十分整齐的银制餐具。只有佩卓大爷对室内冷冰冰的气氛毫不动容。

  “好精致的戒指,”他说,一面走到餐桌对面很有风度地吻一下维多利亚的左手。“你今天晚上真美丽。婚姻对你来说是如鱼得水,不是吗?”

  他接下来入座,扫视玛丽亚与康素娜送上餐桌的一排丰盛菜肴。他带着称许的微笑对桂黛点点头,示意她念饭前的感恩祈祷。

  在桂黛念祈祷文的时候,保罗像其他人一样,也合手低头。她念着:“感谢我们就要进食的这种食物。也感谢你以你的智慧与恩典赐给我们的葡萄收成。”

  “真是大快朵颐,”佩卓大爷夸赞着,伸手去端靠他面前最近的菜。

  其他的人学他的样也自行动起手来。整个时间,两个佣人都站立在后方,等候将空盘子重新补满,或者去端漏掉的任何东西。

  “这是用萍果子……南瓜子做的,”维多利亚对保罗说,还帮他添玉米饼、米饭以一些杂七杂八的蔬菜。“它是我奶奶的拿手好菜。”

  他起先以为他紧张得没法子进餐,但是满桌佳肴实在太引诱人,他尝过一口便巴不得拿更多一点。“味道太棒了,”他说,同时检视一下他是否用对了叉子。

  亚伯多吃了半口就停住了,皱起眉头。“自从在签署独立宣言之前以来,它就载在家庭食谱中了,”他带着挑战的口气说,故意把话讲成好像保罗侮辱了桂黛的烹任才艺。“好啦,”玛丽赶快插嘴,“经过了大吵大闹,我们都尚未听到你们两个人结识的整个经过。”

  保罗与维多利亚彼此看了一眼。他们从未讨论过他们的罗曼史细节。他甚至于不知道她已经怀孕有多久了。的确,那是一个他不会提出来的话题;但是此刻他急着想给玛丽一个答复,只好公数计算月份。

  “我在六月里放假——”他开始说。

  “七月,”维多利亚插上嘴。“正好在我搬到市里。”

  他抑制着自己,不去看亚伯多的反应。“啊,对了,是七月。”但是一个阿兵哥会在什么地方遇到一位像维多利亚的女郎。他想到了贝蒂,想到了他们相识的情形。他说了一句,“在联合勤务署。”

  玛丽向康素娜点点头,示意后者去为她的老公添酒。“我不知道你是在联合勤务署做事,”她说。

  维多利亚扯一下秀发。他体会到她正在设法想找一个使亚伯多感到满意的回答。“我实际上没有在那里做事。”

  亚伯多重重地放下了餐刀。“那么你在一个满是陌生男人的大厅做什么?”他咆哮着。

  保罗心急如焚,想找个说得过去的解释,由他代表维多利亚提出来解围。她到那儿去是为了跳舞的这个解释显然是难以过关。参加诗歌朗诵会呢?太说不通。谁听说过一屋子出现的都是要聆听诗歌朗诵的阿兵哥?舞蹈表演呢?他怀疑亚伯多会赞成他的女儿走上舞台去对着部队卖弄大腿。“佩卓大爷,”桂黛温柔地说,无意中使话题为之一转。她摇头表示不以为然,因为她的丈夫正恣意地在他的食物上拼命撒盐。

  “Miabuelovivio(我的祖宗万岁),”佩卓大爷说,转身看保罗。然后他煞住车,转过头来讲英语。“不要见怪,我的祖父,他活到一百零二岁。他吃起盐来如鱼得水。我的曾祖父,一百零六岁,也是……”他模仿将一把盐丢到盘子上,又偷看了桂黛一眼。她朝他嫣然一笑。佩卓大爷对保罗挤挤眼,稳稳地把盐瓶放回餐桌。

  亚伯多毫不浪费时间,又开始盘问。“那么告诉我们,沙顿先生,”他语带讽刺地说。“因为我们现在已相当清楚你们结识的情形,那么你是来自何方?

  “莫林城。伊利诺州的莫林城。”

  “管它到底是在那里,”亚伯多嘲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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