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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我在书房停留很久,细细鉴赏拉丁文,希腊文的书籍。恍惚之间,血液里有如灌满了酒,有如醉意醺然的凡人一般。

  不过,我得去找马瑞斯了。走出书房,走下小楼梯,穿过另一道彩画的走廊,到了一间满室生辉的更大房间。

  尚未抵达之前,我已先听到鸟的歌唱,闻到花的香味。然后,我发觉自己在处处是笼子的森林里迷失了。在房间四周走动时,我看到各种颜色,各种尺寸的鸟类,猴子、沸沸,一个个在自己的小笼子里大肆撒野。

  笼子以外是一盆盆的植物,有羊齿类,香蕉树,洋蔷薇,昙花,茉莉花,和其它在夜间散发芬芳的蔓草;有紫色以及白色的兰花;更有盛开的花引得昆虫陷入深深的花苞里;还有许多小树长满了桃子、柠檬和梨子。

  走出这个小小乐园,我进入另一个雕塑大厅,厅内收藏之多!不亚于梵蒂冈的任何博物馆。我瞥了一下邻近的房间,那里满是绘画、东方家具与各类机械玩具。

  我已不再留连于任何一件物品,或是任何的新发现。看来要花一辈子的时间,能尽识这栋房屋的所有珍藏呢。

  我继绩往前走,不知身在何处,只知观赏这些东西是主人所允许的,而我如痴如醉,似在梦中。

  我终于听到马瑞斯的声音了,那低沈有规律的心跳声,是在开罗就已听熟的。我寻声向前而去。

  走进了灯火辉煌的十八世纪会客厅,质地很好的紫檀镶板铺覆在石墙上,镶框的镜子高及天花板。屋里有涂漆的箱子,罩上布套的椅子,深沈而苍翠的风景画,磁制的锺;一玻璃柜的书;一叠近日的报纸摆在小桌子上;桌子旁是一张锦缎扶手的椅子。

  法国式高而窄的门,通往铺石的阳台。阳台上的白百合和红玫瑰,散发出阵阵浓郁的芬香。

  就在那里,一位十八世纪的绅士,站在石栏杆边,背对着我。

  那就是马瑞斯。他转过身来,向我作手势要我过去。

  他的穿着与我相同。只不过外套是红色而非我的蓝紫色,衬衫是法国的高级蕾丝,而非一般布鲁斯蕾丝,款式则和我大同小异。他闪亮的头发,像我一样,系上黑色的丝带。他看起来不像阿曼德那样不食人间烟火,而是一个超级幽灵,一个神妙无比、白皙而完美的生物。虽然如此,他仍与身边每样事物息息相关;他穿着的衣服,他的手放在栏杆上,甚至一小片云彩,越过半弦明月的那一刻,都似与他浑然融为一体。

  与他谈话的时候到了,我真的跟他在一起,这是多么珍贵的一刻。此刻我的心智一如船上时的澄明,我未感觉干渴,我意识到是他注入的血液,在我的体内支着我;俨然所有的古代玄妙集于我一身,使我有劲,使我敏锐。那些必须被照顾的人,是存在岛上某些地方吗?所有的这些神秘,他都将会告诉我吗?

  我走上栏杆,站在他旁边,视线朝想海面上。他的眼神盯住对岸半哩外的一座岛屿,正在聆听我无法听得到的某种声音;他的脸有一边正对着敞开的门射入的光,使他看起来恍如石雕般冰冷。

  顷刻之间,他转身向我,脸上表情愉悦,光滑的脸上,更呈现了不可思议的生命力,他似手臂搂着我,带我回到房间。

  他像凡人一样的走着,步履轻盈而稳重,身躯移动转折也一如平常绝不卖弄。

  他领我到一张有扶手的椅子,在几乎是房间里的中央,彼此面对面坐下。阳台在我右边,从天花板灯架下的光,与墙上成打烛台散发的光,使得一室透亮。

  他笑着时,看起来更像是凡人长者,眼角嘴角俱是笑容,显得十分慈蔼可亲。

  我尝试不瞪视他,然而谈何容易?

  玩黠之色,扫过他的脸上。

  我的心怦怦乱跳。

  “哪一种情况你比较喜欢?”他以法语询问。“是我告诉你,为什么我带你到这儿?还是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请求见我?”

  “哦,前者好一些。”我说:“你先谈吧。”

  他以温和迎合的姿态大笑。

  “你真是个非比寻常的怪物——”他说,“我没料到你这么快就入土蛰眠。我们大多都在迟一些经历第一次的死亡——总在经过一世纪,或两世纪以后。”

  “第一次死亡?你是说我那种入土的方式,是稀疏平常的事?”

  “对那些持续幸存下来的,这是很平常的事,我们死亡,我们又复苏。至于那些不懂何时该入土沈潜者,在世界上通常不容易活得久。”

  我感到惊讶,不过想起来却很合理。要是尼克只是进入土里蛰眠,而不是跃火自焚,该有多好;不过,此刻,我不能想到尼克,一旦想到他,我必定会提出愚蠢的问题;譬如说,此刻尼克是在某个地方吗?还是尼克的生命已告终结?我的哥哥是在某个地方吗?还是他们的一生也已画上句点?

  “以你的情况来说,这样的发展倒并不意外。”他继续说着,好像没有触及我的思绪,不过也可能无意提到他们。“你失去很多珍爱的人与事,你感受深刻,所以学到固多,领悟的也快。”

  “你怎么知道我曾经发生什么事?”我问道。

  他又微笑了。不,他几乎大笑了。

  温暖似乎直接从他身上释放出来,这是何等神妙!而他说话的方式生动而又绝对的现代,也就是说他谈起话来,就像是一个极有教育的法国人。

  “我没有吓到你,是吧?”他问。

  “我不认为你有意要吓我。”我答道。

  “我没有。”他自在的说:“然而,你的沈着,倒令我有些惊讶。回到你的问题上,我知道全世界有关同类所发生的事,坦白的说,我也不懂为什么知道,又怎么知道的?大概我们所有的能力都会与年俱增,只不过它常常不调和也不容易控制罢了。在罗马,甚至巴黎,想我们同类发生的事,只要我像知道我都会知道。若是有人想你一样呼唤我,即使是在很远的距离,我也能听到。我能找到声音的来源,这一点,你已体会到了。”

  “不过,讯息也以不同的方式传给我。我读到你在欧洲墙壁上的留言,我也从别的同类听到你的事,有时候其实我们彼此很接近,比你想象的还要接近。我能察觉你的思维,当然,我现在也能察觉你的思维,我想你已明白这点。不过,我宁可用话语与你沟通。”

  “为什么?”我问道。“我还以为大老已免除语言的使用呢!”

  “思想是不够严密的。”他说:“我若对你敞开心中思绪,我没有把握你真的了解多少。当我测知你的思维时,也可能误解听到或看到的。我宁可运用语言,同时伴以心灵的默契,我喜欢以声音作警讯,来表达我重要的讯息。我希望别人接受我的声音,不喜欢没有预警就胡乱穿透他人的思潮。坦白的说,我认为语言是凡人与不死幽灵共享的最佳天赋。”

  对此,我难以回答,只觉得他言之有理。不过我却发现自己在摇头:“你的姿态——”我说:“你不想阿曼德或梅格能那样子走动,我一直以为大老们的行动——”

  “你是说行动像幽灵?为什么我该像?”他又笑了,那种轻柔的笑令我着迷。他的身躯沈坐在椅子举高双膝把脚搁在小凳上,就像一个凡人在隐秘的书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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