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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11月,他回来了。极秘密地回来了,任何人都不知道。他亲自开着一辆阿斯顿·马丁牌赛车。从悉尼一路而来。澳大利亚的新闻界丝毫风声也没得到,所以,在德罗海达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来。当汽车停在房子一侧的砾石的地面上时候,四周静荡荡的空无一人。显然,谁都没有听见他的到来,因为没人从外廊里走出来。

  从基里来的一路上,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感情、呼吸着丛林、绵羊、和在晨光下不停地闪动着干草的气息。袋鼠和鸸鹋,白鹦鹉和大晰蜴,成千上万的昆虫嗡嗡叫着,盘旋着;蚂蚁排着队穿过道路寻找糖浆;到处都是矮矮胖胖的绵羊。他是这样热爱这个地方,不知为什么,这和他所热爱的一切都是如此水乳交融;过去的那些年月似乎根本不能将这一切从他心头抹去。

  只有防蝇网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过,他注意到大宅面向通往基里那条道路的廊子没有像其他地方那样被挡起来。朝着这个方向的只有洞开的窗户,他觉得很有意思。当然啦,她是对的。一大片纱网会破坏这座可爱的乔治时期房屋正面的造型。这些魔鬼桉高寿几何了?一定是80年前从边疆地区移植来的。那枝叶亢张地紫茉莉藤是一团摇曳不定的黄铜色和紫红色。

  时序已入夏季,再过两个星期就到圣诞节了。而德罗海达的玫瑰正开得热闹。到处都是玫瑰花,粉红的、白的、黄的,那深红的恰似胸膛里的鲜血,猩红的亚赛红衣主教的法衣。蔓生在一派葱茏掩映的紫藤中的玫瑰是无精打采的粉红色和白色,藤蔓从廊子的顶棚垂下来,落在铁纱网上,亲昵地紧附入二楼的黑色百叶窗,延展的卷须越过它们伸向天空。现在。水箱架被掩盖的几乎看不到了,水箱本身也是一样。在玫瑰花中到处都有一种颜色。一种淡淡的粉灰色。是玫瑰灰吗?对,这就是这种色彩的名称。一定是梅吉种的,一定是梅吉。

  他听到了梅吉的笑声,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心中充满了恐惧。随后,他迈步向那声音的方向走去,向着那悦耳的咯咯笑声走去。她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是这么笑的。就在那儿!在那边,在花椒树房一大片粉灰色的玫瑰花丛后面。他用手拔开了怒放的花簇,馥郁的馨香和那笑声使他头脑在晕眩。

  可是,梅吉不在那里,只有一个男孩蹲在葱翠的草坪上,逗着一头粉红色的小猪。它正在拙手笨脚地奔向他,他迅速地侧身退着。那孩子没有发觉他的观众,他甩着闪闪发光的头,大笑着。梅吉的笑声是从那生疏的喉咙里发出来的。拉尔夫红衣主教下意识地放开了玫瑰花枝,迈步穿过了它们,也不有注意上面的棘刺。那少年约摸12到14岁之间,正处在发育期前夕。他抬起头来,吓了一跳;那只猪尖叫着,紧紧地卷起尾巴,逃之夭夭了。

  这小伙子除了一条卡其布短裤之外,什么都没穿,赤着脚,皮肤呈金棕色,像丝缎一样光滑。那细嫩的、孩子般的身体已经隐约可以看出将来会长成一副强健有力的宽肩膀,小腿和在腿的肌肉发达,腹部扁平,臀部狭窄。他的头发有点儿长,蓬蓬松松地卷曲着,恰似德罗海达那褪了色的草地,厚密得出奇的黑睫毛中间动着热烈的蓝眼睛。那样子就像是一个非常年轻的、逃出天庭的天使。

  “哈罗。”那孩子微笑着说道。

  “哈罗。”拉尔夫红衣主教说道,发现那微笑的魅力是不可抗拒的。“你是谁呀?”

  “我是戴恩·奥尼尔,”那孩子答道。“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

  戴恩·奥尼尔。那么,他是梅吉的孩子了。她终于没有离开卢克·奥尼尔,她已经回到他的身边了,生下了这个本来也许是他的漂亮的小伙子,倘若他不是首先舍身教会的话。当他和教会结合的时候,他是多大来着?比这孩子大不了多少。还不太成熟呢。要是他当年等一等的话,这孩子几乎肯定是他的了。别胡扯啦,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要是你没有和教会结合的话,你就会留在爱尔兰养马,根本不会知道你的命运将如何,决不会知道德罗海达或梅吉·克利里的。

  “我能为你效劳吗?”那孩子温文尔雅地问道,那轻快优雅的步伐拉尔夫能认得出来。他觉得那步态和梅吉一样。

  “戴恩,你父亲在这里吗?”

  “我父亲?”那漆黑、纤细如画的眉毛皱了起来。“不,他不在这儿。他从来没到这儿来过。”

  “哦,我明白了。那你妈妈在这儿吗?”

  “她到基里去了,但是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不过,我姥姥在家。你愿意去看看她吗?我可以给你带路。”那双象蓝菊一样蓝的眼睛盯着他,时张时开眯上。“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我听说过你。啊!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阁下,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尽管他脱下了教士的服饰,穿上了他所喜爱的靴、马裤和白衬衫,可那红宝石的戒指仍然戴在手指上,只要他活着,是永远不会摘下来的。戴恩·奥尼尔跪了下来,用自己那细嫩的手,恭而敬之地吻着那只那只戒指。

  “好啦,戴恩。在这里我不是德布掩克萨特红衣主教,在这里我是你母亲和外祖母的朋友。”

  “对不起,阁下,本来我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应该认出你的。我们在这里常常说到这个名字。只是你的发音稍有些不同,你的教名使我糊涂了。我知道,妈妈见到你一定会非常高兴。”

  “戴恩,戴恩,你在哪儿?”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喊着;这声音非常深沉、喑哑得使人着迷。

  低垂的花椒树枝被分开,一个约摸15岁的姑娘弯腰而入,又直起了身子。从那双令人惊讶的眼睛上,他马上就知道她是谁了。这是梅吉的女儿。长满了雀斑,尖脸儿,鼻眼秀小,完全不像梅吉,令人失望。

  “哦,哈罗。对不起,我不知道来了客人。我是朱丝婷·奥尼尔。”

  “朱茜①,这是德·布卫萨克特红衣主教!”戴恩高声耳语道。“吻他的戒指去,快!”

  ①朱丝婷的昵称。——译注

  那双色泽很淡的眼睛闪着轻蔑的光。“戴恩,你真是个宗教迷。”她根本没打算放低声音地说道。“吻戒指是不卫生的:我可不愿意吻。此外,我们怎么知道这位就是德 ·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呢?我看他倒像是个老派的牧场主。你知道,就跟戈登先生一样。”

  “他是,他是!”戴恩坚持道。“朱茜,请仁慈些!对我好些!”

  “我会对你好的,但只对你。可是,即使是为了你,我也不愿吻那戒指。令人作呕。我怎么知道最后一个吻它的是谁?他们兴许还得了感冒呢。”

  “你用不着非吻我的戒指不可,朱丝婷。我是在这儿度假的:眼下我不是红衣主教!”

  “那好,因为我要坦率地告诉你,我是个无神论者。”梅吉·克利里的女儿镇定地说道。“在金科帕尔学校呆了四的之后,我认为宗教完全是一大套骗人的东西。”

  “那是你的特权,”拉尔夫主教说道;极力作出像她那样庄严、认真的样子。“我可以去找你们的外祖母吗?”

  “当然可以。需要我们吗?”朱丝婷问道。

  “不,谢谢。我认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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