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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灵猿迎客仙鸽传书 上官旭正在暗地思想,自解自叹,坐在相近一株大松树下面一块磐石上的无住禅师,忽然也微微地发出叹息之声,向上官旭点头道:“像我们这种年纪,到了这种灵山仙境,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觉得世上一切事,都是多余。便是我们闯荡一生,自问侠义两字,尚属无愧,但是仔细想来,还逃不出‘好名负气’的圈子。不到这种离世绝尘的清凉境界,是感悟不出来的。我想老施主此刻心里也有同感吧?” 上官旭微笑点头,好像彼此相喻于无言之中,却见负手背立,仰面闲望岩云的何天衢,倏地转身行近几步,笑道:“老前辈见多识广,说的话当然含有至理。不过在晚辈想来,这样龊醒世界,幸而有几个‘好名负气’的人,做些济善惩恶、扶弱锄强的勾当,替人间主持一点正义,便替天地保留一分元气。虽然一生不为己,万事替人忙,做的是痴事,可是古今来圣贤豪杰流芳百世的事业,哪一个不从‘好名负气’中翻腾出来?换句话说,也就是凭着一股傻劲干的。至于我们凭着苦练出来的功夫,既不吃官粮,也不受皇禄,犯险履危,替世间鸣不平,为人类除恶魔,真是傻而又傻。 “但是天道之公,早替我们安排好崇功报德之地。譬如我们眼前这座钟灵毓秀的绛云岩,世间争名求利的人们,绝对享不到灵岩仙境的清福。有几位诗人逸士,虽然存着游山玩水的志愿,苦于腰脚不争气,只可偶然到人人可去,而且已被俗人们闹得灵而不灵,奇而不奇,有名无实的山水中,不求甚解地兜个圈儿,自己骗自己诌几句诗文,便大言不惭夸称游遍名山大川了。其实人人知道的名山大川,其中真真灵奇奥秘之境,这般人已经可望而不可接,真能得游赏之趣,不为山灵讥笑者,一发没有几人。 “何况我们眼前的绛云岩,在这南微蛮荒之区,亘古难游之地,即便偶然有几个文人墨客经过岩下,一看这样高接霄汉,烟锁云封,既乏攀登力,更惧蛇虎之险,也只可望望然而去了。正唯这样,天公特留此无名灵山,秘藏仙境,专供我辈啸傲行乐之地,补偿一生傻干之功。这样灵山,一经我们攀跻,便可飞跃平常人所不能到之境,欣赏平常人难得见识之奇。山灵得我辈而成知已,我辈也得此灵山而快慰生平。大约到此境界,可以说南面王不易此乐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不在尘世造一番‘好名负气’的傻事,便不会赏识啸做山林之真趣。没有圣贤豪杰的胸襟,也不配高卧孕育灵奇的仙境,所以晚辈的意思,此刻两位老前辈感觉绛云岩是洞天福地,正是绛云岩的山灵潜移默启,暗中招手,欢迎两位老前辈,他日尘事粗了,何妨旧地重游,到此享点清福,补偿补偿一生‘好名负气’的辛苦呢? “至于晚辈,现在绝对没有这个资格,山灵也绝对不会欢迎。此刻无非叨着两位老前辈的余光,先来认一认家,将来傻干一番‘好名负气’的傻事以后,然后到了两位老前辈的岁数,还要自己问自己,好名好得当与不当,负气负的是不是天地间之正气,才敢再来哩!” 何天衢说这番话时,剑眉轩动,目含情光,声调清越,极为动听。 无住禅师同上官旭侧耳默听,不住点头等他说完,无住禅师倏地从松下磐石上立起身来,一拍何天衢的肩膀,呵呵笑道:“少年胸襟,应该如此。三代以下唯恐不好名,尤其是老侄最后几句话,好名要好得的当,负气负得是天地间正气,是一点不错。想不到,老侄非但把你师父的武功,得了十分之七七八八。连你师父一肚皮墨水,也被你得去不少。否则,说不出这番道理来的。好,这才是我少林南派后起的健者,足对得住你老太太苦节抚孤的血心,也不负你师父六七年的心血了。现在闲话休提,你们看岩上有人下来了。我们不妨探听探听,山上有没有大寺院,有几条通行的山路。” 上官旭、何天衢听他这样说,齐向山腰望去。果见有一群人,都背着满满的柴木筐子,隐隐约约从陡峭的山道上走下来。何天衢说道:“师伯,难道您老人家也是第一次到此吗?” 无住禅师笑道:“不瞒两位说,我同独杖僧,虽然同出一源,生平却只会过一二次面,还是二三十年前。他在绛云岩隐居,还是我葛师弟新近对我说的。独杖僧在此隐迹,是否寄迹寺院,或另有别处安身,葛师弟临走匆匆一说,只说铜鼓驿事了,马上同两位赴绛云岩。走上岩去,自然会着独杖僧面,并没说出详细地点。那时我也以为地方不大,容易找着。想不到,绛云岩这样高耸入云,全崖地势,少说也有几十里的面积,所以,不能不打听一下了。” 三人正商量着,那群砍柴的人已走下崖来,却是一群苗妇,老少不等,总有十几个人,人人头上缠着花花绿绿的布。耳上戴着大铁环,腰里套着桶裙,背上的大筐子,装满了枯枝败叶,比人还高,少说也有二三十斤重量。这群苗妇,背着这样笨重的东西,居然能够在这样陡峭的山道上下,确比内地的男子还强。这群苗妇嘴上咿咿呀呀,一路笑说走来,一见无住禅师僧俗三位,似乎非常惊奇,好像此地从来没有见过这等衣冠整齐的人物。 无住禅师手打问讯,刚要张嘴,何天衢道:“师伯,她们口音,非常难懂。还是晚辈去探问一下。”说毕,已迎上前去。只听何天衢同一个年老苗妇,啾啾唧唧地说了一阵,老苗妇又向岩上指手画脚地说了几句。无住禅师同上官旭一句都听不出来。 片时,何天衢已转身走来,眉头微锁,摇头说道:“据那群苗妇们说,绛云岩境内,一个汉人都没有。连所瓦房都看不到,哪里来庵、庙、寺院?而且,岩前岩后,绝无人烟,连苗妇都不敢在岩上结茅住家。据说这条樵径,也只通到崖上一二十丈长的一段山道,再上去,便没有路径。毒蛇怪兽,出没无常。不要说终年烟云封锁的山岭没有人上去过,便是半山腰的大森林内,也没人敢上去。这群苗妇并不是绛云岩下的土著,她们村落离此二十多里路,叫作什么琵琶峰。 “每年交冬时节,结群到绛云岩来樵采一些干枝枯叶,不到日落,便急急赶回去。这群苗妇,倒是驯良的苗族,不过迷信得厉害,据说绛云岩上有大神,岩内奇奇怪怪的禽兽,都是大神座上鬼怪变化的。到此樵采,必先祷祝一番,才敢上山,否则,便难保性命了。这种鬼话,我们且不去管他。可是他们说的上去路径难通,绝对没有寺院等房屋,这不会假的。那位独杖僧师伯,究竟隐居在何处呢?我们想去找他,真还费事哩!” 无住禅师默然半晌,一看那群苗妇业已拐过岩脚,不见踪影,抬头一看日色,似乎已向西斜,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们葛师弟,言语举动,素来离奇难测,连句话都不肯痛快告诉的。现在没有法,只可先上岩去看情形再说。葛师弟既然说过,上崖便能见着独杖僧,其中定有道理,我们且上去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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