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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第三十章 红孩儿险里逃生

  “有一天晚上,大约初更方过,我们两人混在那群汉人队内,正在石龙山口一座破社庙内,暂度一宵。白天走得力乏,在社庙破佛龛底下和张师哥席地而坐,背靠背地打盹,不知不觉抱头大睡起来。睡梦里猛听得耳边人声鼎沸,哭喊连天!我一跳起身,便被几个山精似的苗匪双臂反剪,捆个结实。一睁眼,油松亮子,照得双目难睁,定睛细认,才看清无数苗匪满殿跳跃,同来的男女老幼一个个绵羊似的,被这班苗匪举着标枪杆子乱打乱赶,四面一看,却没有张杰影子。这一急,非同小可!

  “忽又从殿外,跳进两个头包花布、凶眉凶目的匪人,幌着雪亮苗刀,嘴上乱嚷了一阵,一句不懂。满殿苗匪经这二人一嚷,顿时肃静无声。那二匪一手提刀,一手举着亮子,把我们照看了一遍,似乎点清了人数,猛地几声呼喝,手下苗匪立时用长索把我们二三十人都牵连在一起,一个跟一个,活像草串的蚱蜢,赶出社庙门外,由两个为首苗匪当先领路,手下一班匪人押着我们这群人,赶羊似的,向山内一条仄径赶去,把我系在一群小孩堆内。我苦于月黑风高,东西难辨,无法脱逃,心里又念着张杰,没法子,跟着走去。最可怜那群妇女,一路被苗匪任意轻薄,跌跌滚滚,一班小孩又哭娘喊父,啼号不绝。苗匪怒时,随手一标枪,挑死路旁。这一来,立时吓得声息全无。

  “这样昏天黑地走了多时,猛听前面山腰里,尖咧咧吹起哨角,这边一群匪人也连连口哨相应。高高低低地又走了一程,两面越走越近,似乎又越过一条溪涧,泉声淙淙入耳,地势也渐渐空旷起来。四围黑漫漫一片草地,草地尽处,一座高接云霄的峰影,巍然觌面,峰腰内似续似断的哨角,兀是此应彼和,响个不断。等到走完一片草地逼近峰脚,山腰内猛地闪出一片火光,从林内涌出许多苗匪,跑下山来,同为首苗匪咕噜了几句,又跑回山腰森林中去了。

  “这里为首匪人一声怪喊,把我们一群俘虏从峰脚左侧赶去,顺着峰脚拐了几个弯,又穿过一片松林,忽然面前现出一座极大庙字。黑夜里虽然看不清什么寺名,约略辨出这座庙宇,规模定是不小,黑压压一层层的屋脊,直达峰腰。苗匪把我们赶进山门,牵到离山门不远的一所破屋内。屋顶七穿八漏,椽瓦不全,天上星光粒粒可数,屋内面积颇广,足可容纳好几百人,已经有不少人圈在里边,我们就在一破屋内,占着一角,席地而坐。两扇大门已歪在一边,派了两个苗匪持枪鹄立户外,看守我们。

  “待了许久,却无人理问。我们一班俘虏随身携带东西,路上早已洗劫干净,竟不知关在屋内有何用意?如果这样关下去,饿也饿死了。我心里又急又恨,偷眼从屋内望到大殿口,约有一箭之路,殿门口左右插着两把极粗火燎,火苗熊熊,照出殿门口进进出出的苗匪,络绎不绝。殿内人声鼎沸,似乎这所庙宇,是苗匪的垛子窑,而且偷看大殿嘈杂情形,也许他们正在调兵遣将,同官军对敌。

  “正在这样猜想,忽见大殿里人声顿静,涌出一对对带刀荷枪的精壮苗匪,鱼贯而出,一直排到山门外,兀是一队队接连不断地涌去。两旁另有无数苗匪,高举油松火把,夹着大队而走,宛似一条火龙,这样走了一盏茶时,看去不止两三千人,最后一队,居然个个戴胄披甲,悬弓佩剑,拥护着一乘山轿,缓缓抬出殿外。轿内的人因高出众人之上,借着四围火把的火光,看出轿内坐着一个奇形怪服、面貌凶恶的人。

  “最令人注意的,左耳戴着一个大金环闪闪生光。我当时心中一动。从前听父亲说过,飞天狐吾必魁也戴着这样大金环,不过我没有亲眼见过飞天狐的面貌,不敢断定轿内便是飞天狐。轿后又涌出不少人来,农服举动,似乎也是首领人物,却系恭送轿内人似的。在这当口,忽然有一粒小石子落在我肩上,从肩上滚落脚边,似乎从上面掉下来的。一抬头,屋顶透露星光的一个大窟窿,正在我头上。我以为破屋顶上瓦砾碎屑,被风吹落来的,正要移开目光,再看一看大殿上情形,屋顶上忽又起了一种极轻微的嘘嘘之声,一声便止。

  “我陡然心里一动!打量屋内人们,正都伸长了脖子注意门外,一个没有觉察。我再抬头向那窟窿打量,只见窟窿外倏然露出半个人头,只一探,又很快地缩了回去。因为他缩回得太快,面又朝下,我实在看不清这人面目。不过那人头上裹发的头巾,在微露半面时,借着星月微光,略辨出一点痕迹,似乎同我师兄张杰的头巾相似。一想到他,心里突突乱跳,再一瞥屋内屋外,似乎尚无人发觉,这时窟窿里又现出一只手影来,平掌向窟窿下面一招,一反掌,往上一托,倏又缩了回去。

  “我心里大疑,如果真是我张师兄,他这样打手式,大约叫我从这屋顶窟窿逃走,但是从地上到屋顶少说也有二丈,我虽然学过‘一鹤冲天’‘旱地拔葱’的轻功,无奈功候不到,平时练习最多拔起七八尺,再说屋内挤着许多人,屋外还有人看守,如何能行?张师兄未始不知道我是办不到的,大约屋上的人不是张师兄,可是石子落下,同招手示意的举动,明是为我来的,不是他又是谁呢?如果我真有这样功夫,大殿口乱嘈嘈的,正是绝好的机会。屋内人虽多,同是难友,只要逃得快,也许可以脱出虎口,无奈人小力微,枉劳这位好汉搭救了。

  “心里这样忐忑不定,两只眼依然不住地向屋顶偷看,好在屋中黑魃魆的,一时不会被人觉察,可是半晌不见窟窿里有动静,以为没有指望了。忽又听出屋上面,发出一种极微的弹指声,却似在屋内靠后壁的屋顶角,我又向那处打量。原来那面屋角上,也有一处大窟窿,正紧贴壁角。我慌慢慢向后撤身,移到壁角站住,却喜屋内人们,都挤在近门处,这儿疏疏地只有几个躺在地上呻吟的老妇人。我慌抬头向上注视,上面的人似乎已知我移到下面,即在长窿口又起了几阵弹指的声音。

  “这一次,弹指声一人我耳便已恍然,肯定上面不是别人,正是我张师兄来救我了。原来这种弹指为号的法子,凡是江湖道上的人物没有不会的,不过各派弹法不同,精于此道的能够弹出各种长短音节,代表各种不同的暗号,我们武当派便另有一种弹法,我从小就会。张师兄在成都同手下黑夜摸窑办案,最喜用这一手,他弹的手法音节,我是听惯的,所以我一听肯定是他了。

  “这时我又惊又喜,正想不出法子怎样能够从头上窟窿里逃出去,忽见窟窿口发现长虫似的东西,贴着壁角蜿蜒而下。一忽儿已挂到我头顶,我才明白是条长索,顿时心花大放。一回头,黑压压一大堆人影正挤在门口,大殿情形,被这一大堆身影挡住,已看不出来。门口守护的两个苗匪,被这堆人挡住,倒是逃走的绝好机会。不敢再犹豫,一纵身,两手握住索子,接连倒了几把,索子很结实,无暇再看屋内人们动作,四肢并用,贾勇向上倒去。

  “不料这条长索并非麻绳一类的东西,不知张杰何处找来的几盘枯藤,长长短短、粗粗细细连接起来,一段段尽是疙瘩结。屋内又昏黑异常,我刚刚上七八尺高,人已悬在半空里,一手正握住一个疙瘩结,两足一蹭下面的疙瘩结,刚要倒把,猛觉上面握住的疙瘩结,经下面两脚一登,忽然松了纽,下面的藤索,竟自溜脱了节,哧地向地面落了下去,我几乎随索掉落。还算好,我右手已握住上面藤头,始终没有撒手。赶紧右腕一攒劲,左手搭住右臂,两腿往上一翻,钩住索子,一打千斤坠,才缓过一口气,一身冷汗,已湿透内衣。幸喜门外人声嘈杂,藤索落地声音不大,没有被人惊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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