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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这样过了两年。有一天上官伯父从前宏远镖行里同事的一个副手,从云南昆明回成都来,说是在昆明街上碰见了我父亲。我父亲背负药箱,手摇串铃,右手还拿着明杖,两只天生成白多黑少的眼珠,望上一翻,活像一个瞎子。那镖行副手原在成都看惯,一见就知道是他老人家,可是我父亲不认识他。他一想我父亲这样做作,定有用意,也许在昆明缀上贼盗了,不敢冒昧上前招呼。巧不过,这天晚上,他住在东门一家小客店,又碰见他老人家,才知他也住在这家客店。暗向柜上一打听,原来他老人家在这小客店中已耽搁一个月多了,镖行副手这样一说,我暗暗地存在心内。

  “却巧第二天我师兄张杰来了,我暗地同他一商量。我说父亲现在昆明东门小客店,既然有了着落,我日夜心心念念在我父亲身上,如果再不让我见一面,我定要生病了。那张杰比我还心急,得知我父亲消息,恨不得插翅就飞。他说:‘师弟,这是你一片孝心,便是我也急于见一面,也许飞天狐巢穴就在昆明,被我师父缀上了。师父报师母之仇,我也要替我朋友报仇,我虽然无用,多添两只眼睛两只手,我师父究竟好一点。我们先同上官老达官商量一下,师弟有我陪着同去,他也可放心一点,我们只要对他说,见一面,探个实讯,仍就回到这儿便了。’

  “两人商量妥当,向上官伯父一说,上官伯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正在这儿想,我不能离开昆明,否则我今天就动身到云南去了。难得你们都有这片孝心,照理我不能拦你,但是昆儿年纪太小,学业不能荒废,只要你父亲在昆明平安,你何必走这远道?如果父亲见着,反要申斥你的,而且我也要对不过你父亲托付我的一番意思,你是万不能去的。至于张杰你未始不可以去,可是老夫要拜托你一桩事。张杰慌问何事,上官伯父笑道:‘你替我照管昆儿一个多月,让我安心到昆明去一趟,让我们老弟兄见一面。如果真个探着贼人垛子窑,你师父一人究嫌单薄、有我去比较妥当一点。张杰,从明天起,请你到这儿来陪伴昆儿,替我照顾他到我回来为止。这件事你无论如何,得答应下来。’说完这话,两眼望着张杰,只管微笑。

  “张杰回头朝我看了一眼,笑了一笑。我明白他这一眼一笑的意思,定是说,我们三人都走上一条路了。这时我正站在张杰身后,心里忽然得了一个主意,悄悄地把张杰身后衣襟扯了一把,一迈步,同张杰并肩而立,笑说道:‘伯父的主意不会错的。张师兄赏个面子,趁这机会,把你得意的“燕青八翻”那几手功夫,教给我吧。’张杰初时听得一愕,后来似乎明白我的用意,嘴里含糊应道:‘老前辈吩咐,我怎敢不遵?不过老前辈这样跋涉风尘,实在不大相宜,还求老前辈三思而行。’上官旭笑道:‘无妨,你们不必多虑。你只要替我照顾昆儿,早晚给他指点拳脚,免得他野马溜缰,我就感激不尽了。这样决定以后,第二天,上官伯父把家事交付与子侄辈,果然动身走了。

  “他一走,我同张杰暗地商量,我说:‘我心里老念着我父亲,哪有心思练功夫,不如我们两人做伴,也暗地赶到云南,我不见父亲一面,我这颗心实在静不下了。上官伯父对你说话时,我就想到这个主意,所以我扯了你衣服一下,叫你只管答应,然后我们也追踪而去。便是父亲和上官伯父严厉责备我不是,我也甘心的。’张杰听了我这番话,沉思了半天,才说道:‘这是你一番孝心,其实师父何尝不想见你一面。再说,在路上有我伴着你,也不致出差错。不过,上官老前辈责备我起来,我实在无话可答。’我知道张杰心思已活动,巴不得见着我父亲,我再死赖活扯求他,被我磨不过,居然答应了。

  “我又出主意,我说:‘我在飞钵峰家中,常听我父母谈起,毕节离云南没有多远。从我们飞钵峰通威远州有一条官道,再经草海,过可渡河,便进云南宣威州境界。由宣威经大石坡到马龙州,马龙离昆明只有百多里路,比从川省会理州松坪关渡金沙江,经白草岭、元谋、武定到昆明,省事得多。再说白草岭是我家仇人出没之处,我们不能不小心一点。我另外还有点私意,我父亲匆匆一走,把我母亲身后的事,全托付了我母亲娘家,究竟已否埋葬,坟墓在何处,我也要趁此去看一看,见着我父亲也有话说。好哥哥,你依了我可怜的小弟了吧。’

  “张杰点头说道:‘你说的都是入情入理。毕节通云南宣威这条路,我也知道,至于那条经过白草岭这条路,不是我胆小怕事,我怎肯把你送到虎口去?便是上官老前辈,我料他也不会走这条道的,说不定也走我们想走的这条路的。但是我们这样一走,这儿的人,上官老前辈走时定也嘱咐过,岂能让我们走出去呢?’

  “我笑道:‘这有何难?说走就走,今晚三更时分,我们从屋后越墙而出便了。’计议停当,当天张杰托故回家去了一趟,身边带了路费军刃,每人背上一个小包裹。当晚内外人们睡静,在自己卧室留下一封说明此去探父情形的信,悄悄溜走了。

  “没有几天,便回到毕节,家中有两个老苗工在那里看管门户。屋内一切照常。最伤心的是楼上母亲的房内,我真不敢上楼去。由苗工领到屋后飞钵峰山坳内母亲墓前,一看坟墓筑得颇坚固,藏风聚气,松柏如屏,倒也合适。我哭拜一番,也不通知外家,便同张杰往南进发。哪知一过威远州草海,到了可渡河边,只见河中渡舟拥挤,汉人、回族、苗番,各色人等,扶老携幼,哭哭啼啼,尽是逃难的人。一打听,才知从宣威到平彝一带云南边境,土寇作乱,还有贵州普安伏处深山的生番,也乘机越境,到处虏掠。镇守云南世袭黔国公沐公爷已奉旨统兵进剿,大兵已到平葬胜境关,所以这一带住民,纷纷争渡可渡河,到威远州避难。我们在河边一听这样情形,又一看渡河的人们,只有来的,没有去的。照我张师兄意思,便要折回毕节。

  “却巧有一大群汉人,男妇老小有二三十人渡到这岸,却同别人走的各别,依然靠着河岸,往西南行去。我们向其中一老年人探问,才明白这群汉人,因为对岸通昆明官道,匪寇出没无常,道路阻梗,只可渡到这岸,绕道而行。说是这样沿河走四五十里路,有一处河身极窄,有桥可通,过桥便到平葬相近的石龙山。由石龙山到胜境关官兵大营所在,已没有多远。听说这条道路,最近有人走过,只要平安到达胜境关,便可直达昆明了。

  “我们一听有这条路可到昆明,便取消了折回原议,也加人那群汉人队内,跟着沿河走去。不过这般走得太慢,四五十里路耐着心走了一天一夜,才到了那座渡桥所在。总算走过的几十里河岸,没有碰着匪人。过了桥便踏入云南境界,地名鸡营,是石龙山的分支。峰峻林密,道路坎坷,终日盘旋万山丛中。据说照这样走四五天,才能望见胜境关,哪知走不到两三天,便出了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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