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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沈、徐和洪承畴大惊,慌忙一齐离席,赶出书房去前后找寻,哪有鲁颠影子,直赶到河岸,向停泊船只探询,也没有消息,竟自鸿飞冥冥,走得不知去向!这就叫“龙性难驯”,这种人物,独来独往,倏现倏隐,便像神龙一般,沈廷扬等怎挽留得住?何况他真有几个高徒盼望着呢!

  说到鲁颠的高徒,上回高公旦口中只约略吐了一点,本回书中,便要补提鲁颠改头换面,同大盗混天猴、袁鹰儿到了河南,弄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来了。现在且把崇明沈廷扬等暂放一边。且说河南彰德府属同山西潞城交界地方,崇山峻岭,路险人稀,出名多盗的山乡。一直从摩天岭起,到怀庆府玉星山止,凡是险恶的山头,都有绿林好汉,做那没本钱的买卖。

  那时节恰值河南、山西、陕西一带都闹饥荒,结果凶悍一点的饥民,便放下耕锄,捏起刀枪,投奔各山落草,所以河南、山西交界的一带的山头,强人出没无常,最小的山头也有几百喽啰,其中最出名的,要算玉龙冈玉面观音这一股,声势最大。说起这玉面观音的来历,非常奇特。原来玉龙冈相近有一处地方,地名叫作三义堡,堡内为首大户姓路名鼎,从小聘请名师,练习拳棒,凡在豫、晋、陕一带山乡内的人家,因强盗时常借粮,没有一家不练习枪棒,保卫身家的。而且筑起土城子,要路口设起堡垒,公推大户为首,指挥一切。一有盗警,鸣锣聚起堡内各家男子,齐上土围子御寇。

  这三义堡有四五百户人家,被路鼎训练得土饱马腾,同外来的盗贼打了几次胜仗,英名大著。从此各路绿林再也不敢到三义堡来骚扰。这时路鼎也不过二十多岁,已练得一身武艺,名震远近。不料有一天,在自己堡内跌了一个筋斗,却从这筋斗内跌出一个好老婆来。原来他这三义堡内只有三姓,三姓祖先原是三个结义兄弟,隐居于此。后来子孙繁衍,便成了现在几百户人家的三义堡。三姓中只有路家财丁两旺。次之是袁姓,袁鹰儿便是袁姓中佼佼人物。

  路、袁两姓外,还有姓李的一户。可是这一家的来历非常奇特,在二十年前,三义堡本已只剩袁、路二姓,李姓人丁不旺,业已断绝。这年忽然从外省来了两个逃荒的夫妇,自称夫妇二人,向以保镖为业,现愿隐居此地,吃碗太平饭。

  当时袁、路二姓看这对夫妇,举动潇洒,丰度出众,虽说逃荒,随身带的财物却也不少,偏又姓李,便允许在三义堡长居下来,不久便生下一男一女。后来老镖师的老伴身故,老镖师的一身武功渐渐被三义堡人们知道,请他教本堡的子弟武艺,袁鹰儿、路鼎二人也算是开蒙的门徒。但这位老武师以前的来历及名号,从没有听他说起过。李武师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也没有人敢问,只知他确有了不得的武功,而且是内家的一派。

  这一家人丁单薄,只剩了姊弟两人,相依为命。姊名李紫霄,年才二九,是三义堡出名的美人儿。她的弟弟才九岁,乳名虎儿,长得活泼玲珑,眉目如画。姊弟两人真是三义堡钟灵毓秀的人物,没有一个不称赞、不爱惜的。但是老英雄不久去世,袁、路两人无非挂了个名,内家的功夫连皮毛都没有学得一些!虽然如此,路鼎感念师恩,时常周济他们。自从老英雄去世,几次三番,请李紫霄姊弟住在他家中。紫霄总推说热孝在身,不便叨扰,情愿姊弟两人孤苦伶仃,在一间小屋内,度那惨淡日子。一半也因路鼎尚未娶亲,须避嫌疑。

  其实路鼎对于这位师妹,早已深深嵌入心中,每月打发人送米送柴,流水般送将过去,紫霄总是淡淡的若即若离,有时路鼎暗暗同袁鹰儿商量,叫他也向紫霄探听口气,因为袁鹰儿也算是老武师的门徒,彼此都有同门之谊,袁鹰儿的老婆又同紫霄最说得上来,路鼎托他设法,原是高着儿。但是紫霄面若桃李,冷若冰霜,提到这上面,便默默无言,给你摸不着门路,恨得路鼎牙痒痒地,奈何她不得!知道她父亲一身了不得的内功,自己和袁鹰儿无非空挂了个名,一点也没有摸着,传说李老师傅的本领统统传给紫霄了。

  可是紫霄平日从没有露一手给人看过,也没有看见她自己练习过,看她平日弱不禁风的样子,谁也不相信老头子功夫会传给她!都说老头子一身好功夫,撩在棺材里头,实在太可惜了。只有袁鹰儿,却一口咬定:“李紫霄定有了不得的功夫。你不信,将来媒事成功,娶过门来,便可明白!”

  路鼎问他:“你从何处看出她有功夫来?难道她在你面前,露过一手两手不成吗?”

  袁鹰儿摇头道:“凡是内家功夫,不到真真交手时,是看不出来的,不比外家操练筋骨皮,摆在面前,一望而知。俺生平以得不到内家真实本领为恨,自从李老师父去世以后,俺春秋两季游历江湖,市场访求内家高手,总是无缘,有几个略懂内家门径的,够不上传徒,却从他们嘴上听来,说是内家功夫有几层功夫,全在一对眼睛上分辨,别的地方是一点看不出来的。俺仔细留神紫霄师妹,果然与众不同。虽说姣好女子,双眸剪水,异样精神,可是紫霄的一对秋波,从晶莹澄澈之中,又蕴藏着闪电似的神光,好像威棱四射,不可逼视一般。紫霄自已深藏若虚,深怕行家知道,故意低着头,不同人家对眼光,人家以为女孩儿害羞,其实她别有用意呢!”

  他这样一说,路鼎格外心痒难搔,恨不得立时娶过门来,偷偷地拜在石榴裙下,称一声:“知心的老师,快传给俺内功吧!”

  这样才心满意足!却不料媒事尚无头绪,忽然平地生起风波来!因为路鼎威镇一堡,相近山头的强人,非但不敢招惹,而且改装富户,慕名拜访,互相结识。路鼎是个海阔天空的角色,明知人家不是好路道,总以为看得起自己,也是英雄惜英雄的意思,何妨来往交谊,这样一来,四近山头的绿林好汉,时常进出三义堡,外面也有点不好的风声。

  袁鹰儿来得机警,忙知会路鼎,叫他谨慎一点。路鼎和这般人物走得起劲,怎好意思突然拒绝?偏在这当口,相近玉龙冈的塔儿冈一伙强人,劫了卫辉府一批饷银。官厅因为事体闹大,难以装聋作哑,侦骑四出,探出是塔儿冈强人作的案,夤夜调了一支得力军队,统兵的是卫辉总兵黄超海,这人马上步下功夫都十分了得,只是性情暴躁,凶猛异常,出名的叫作黄飞虎。他手下一个副总兵刁干,武艺平平,却是好色贪财。这两人统率着一队大兵,一路耀武扬威,作威作福,弄得百姓叫苦连天。

  三义堡偏是进剿玉龙冈、塔儿冈的要道,是这队兵必经之路,早由三义堡的人从前路得着消息,报与路鼎、袁鹰儿知道。两人一商量,知道官兵过境,看得本堡富庶,定要进堡骚扰。又素知副总兵刁干是个无恶不作的角色,他们一路扯着官兵旗号,百姓吃了亏,还没处伸冤,定须想个妥当办法才好。

  袁鹰儿皱眉道:“如果不叫他们进来,定必加上我们窝盗窝赃的罪名;如果让他们进来,我们三义堡妇女老幼,定被欺侮,三义堡的英名也从此完了。依我主见,不如给他个软硬俱全。我们村南、村北两条要路的碉堡,和连接碉堡的土城子,赶快整理一下,布置好一切守卫,多备点鲜明兵器旗帜,给黄飞虎看看我们三义堡不是好惹的!一面我们宰几只猪羊,备几坛土酒,等官兵路过时,推举堡中几个老年人迎上前去,表示我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也算尽了我们地主之谊。就在那时节,好言对他们说,请他们不必进堡,免得鸡犬不安。好在他们到塔儿冈,原不必进堡来,咱们土城子并没有碍着官道,谅堂堂官军,也不能不讲理。”

  路鼎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我们也不能不预防万一。”

  正说着,外面走近几位年长的老头子来,路、袁二人一看,都是两姓的前辈,慌立起身迎接。为首的一位,长须如银,约莫有七八十岁,腰板笔挺,很是精神,首先说道:“两位大约正商量官军的事。现在听说官军前站,离此已止二三十里路,这一路只有我们这三义堡还像个样子,难保他们不进来无理取闹,两位想个妥当法子才好。”

  袁鹰儿便把商量好的办法一说,几个老者互相讨论了一下,也只可这样办。有两个老者便答应押着犒军羊酒,当天迎上去。说毕,路鼎即派人备好了应用物件,挑选了二十个壮丁,挂了花红,两个老者骑了牲口,押在后面,立时动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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