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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洪承畴且不答话,过去把略短的双股合鞘雌雄剑抽出来,细细鉴赏。觉得剑光如水,寒气冰人,确是宝贝!剑镦上金线嵌出一个古篆“莺”字,而且剑鞘上似乎还留着似兰如麝的脂香。再把那柄单剑出鞘,却有三尺长,通体发出蓝荧荧的宝光,锋口上还隐隐留着海盗的血痕,大概昨夜匆匆战罢,没有拂拭干净。细看剑身近镦处,似有蝌蚪古文,因为细如发丝,一时却辨不出什么字,只缴上分明嵌出一个金线“韵”字,便知这是韵娘、莺娘的了,却又奇怪,怎的摆在自己父亲屋内呢?老洪相公看他沉吟不语,笑道:“想不到这两家美满姻缘,我这穷途病体,也忝作月下老人,真是想不到的事!”

  洪承畴惊喜道:“原来父亲也是媒人呀,怎的儿子一点不知道呢?”

  老洪相公道:“说也可笑,这位鲁颠老先生真是趣人,前一刻我也毫未知道,刚才没有多久工夫,他扛了一大堆红红绿绿的兵器,把这两件拿出来摆在桌上。匆匆一说高老丈的大小姐韵娘许给沈兄,二小姐莺娘许给徐洁人,双方都已说明白,便用乾宅、坤宅亲用的兵器交换为聘,硬叫我做个现成的媒人。他是女家的媒人,我便算男家媒人。他把男家聘礼送给女家,把女家兵器留在我这里,叫我转送男家。最有趣是沈、徐两家的男媒、女媒,同是他与我,实在完全是他一人包办,我算是陪衬罢了。可是这两段姻缘真是铢两悉称,在这凯旋以后,倒是一段佳话,我倒也乐爱撮合的!希望你将来续弦,也有这样佳偶才称我心哩!”

  原来洪承畴娶过亲,不幸娶不到几时便赋悼亡,直到此时还没有择配,一半也因这些年境遇不顺,风尘仆仆,无心于此。却不料客途之中,父子逢到这样佳话,还替人做了撮合山。也难怪老洪相公卧室内摆列盛筵,算是谢媒,一半也替老洪相公浇浇病根。这席酒当然是鲁颠和老洪相公首席。

  酒过数巡,鲁颠笑道:“大事已了,我要告辞了。我这几天酒醉饭饱,却把俺几个小徒忘掉了,他们定是盼望得不得了!我们暂且别过,将来你们两位青庐交拜,再来叨扰喜酒便了。”

  沈廷扬急忙离座,连连拜揖道:“晚辈有一点微诚,想老前辈俯允,晚生和徐兄洁人,对于武学一道,苦于求不到明师,得不到一点进益。这次杀退海盗,幸蒙老前辈大力扶助,才得凯旋,否则非但一方人民遭殃,连晚生和洁人两条性命也一齐送在里边!这样再造鸿恩,固然万不能让老前辈轻轻一走!便是晚生私情方面,好容易逢到老前辈这样恩师,真可说得千载难遇,情愿侍奉老前辈一辈子,也不放老前辈舍晚生们去的!”说着,便同洁人跪了下去。

  旁边老洪相公父子,也一齐替他们说话,委婉挽留他答应下来。

  鲁颠大笑道:“你们且起来,听我明白告诉你们,如果这样,我便恼了!”

  沈、徐二人没奈何,立起来,站在一边。鲁颠笑道:“我平生施恩不望报,杀几个海盗乃是我本愿,算不了什么大事,此层且提开。至于你们两人武学不够,想求进益,倒是正事。照你们资质,也未始不可传授点真实本领,但是不用我亲身指点,我也没有分身功夫,这一层,我早已替你们安排好。非但替你们安排好,连崇明一方的人民,也替他们安排好保障了!”

  沈廷扬、徐洁人被他这样一说,摸不着头脑。洪承畴却已明了,微笑着连连点头。

  鲁颠笑道:“眼前的事,你们怎的还不明白?我替你们两人配了两个英雄无敌的美人儿,外加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将军,还不够做你们的师父了吗?还不够保障崇明的人民吗?你们要明白,我不是真想喝喜酒,才替你们撮合,我完全是替一郡人民谋保障,免得时愁海盗的蹂躏,顺便还替你们找到了老师。这一撮合,八下里都合适,还用得着我留在此地吗?”说罢,呵呵大笑,连喝了几杯,霍地立起身,迈步离席,便要告辞。

  沈、徐二人和洪承畴父子,一齐死命拉住道:“老前辈便是不肯屈留,也不必急急一走,好歹请终了席,再屈留一夜,明天待晚生们备好船只恭送。便是这儿绅商百姓们,谁不感戴老前辈驱除海盗的大德,这几天公所内,正商量着报德的办法哩。我们知道老前辈不稀罕这一套,业已对他们解释过。但是老前辈这样一走,绅民们要向晚生们请出老前辈来,教晚生怎样对付呢?”

  鲁颠笑道:“好,好,想不到俺还走老运,到了崇明,居然成了香饽饽了!你们既然这样诚意,我且不走。诸位请坐,咱们再来多喝几杯。”

  沈廷扬等大喜,重新轮流把盏,谈笑起来。

  这时洪承畴却愀然说道:“晚生侍奉家父进京,不得已重又出仕,想不到半途奇遇,得逢前辈,且结识许多英雄,真是万分之幸!如果不因君命难违,晚生情愿和家父在此多盘桓几日,多亲近老前辈几天,也是好的!这几年晚生常有一点小小志愿,存在心坎。自蒙老前辈拯拔以后,时受家父训诲,不做官则已,既做官定须登贤除奸,以清君侧。也只有这一点志愿,可以报答老前辈拯拔的鸿恩!”

  鲁颠虎目突张,停杯向他熟视了片刻,微微点头道:“你这点意思,也是应做的事,尤其是地下的那位美人,大约天天盼望你有此一日哩!可是俺盼望你的并不在这上面,俺早已飘然世外,恩仇早忘,便是那奸相,恐已到恶贯满盈时候,也不劳你费心了!你此番到京城去,非但从此飞黄腾达,一帆风顺,恐怕将来旋转乾坤的重担在你肩上,也说不定!到了那时候,请你不要忘记地下的红粉知己,更不要忘记我们在此聚会的今日,这是老夫临别赠言,请你千万努力自爱!”说罢,一声长叹。

  洪承畴听得汗流浃背,不知他说的主旨何在,连几句谦逊话都说不出口来。老洪相公也听得高深莫测,似乎含着极大用意,却摸不着根由,也弄得瞪目结舌。再看鲁颠时,似乎大醉酩酊,口角歪斜,含糊着说了一句“我醉欲眠君且去”,便推席而起,脚底下画着之字步,一溜歪斜冲出书房去了。沈廷扬慌追出去,想去扶他,不料他脚步真快,一出书房门,便已不见,敢情回到自己卧室去了,便打发一个书童去伺候,自己回屋来应酬席上的众人。

  沈廷扬回到席上,和诸人谈不到几句话,蓦见一个书童跑进房来,禀告道:“鲁老英雄并未回房,四处寻觅也不见影踪,不知到何处去了。”

  老洪相公桌子一拍,立起来说道:“鲁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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