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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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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英雄、美人、名士的遭遇 这时街上已打四更,到了魏邸,仔细一打量,好一所巍巍府第,层楼杰阁,屋宇沉沉,下面一片漆黑,已阒无人声,只四五进大厦后面,似乎还有几点灯光。熊经略满肚冤愤之气,本想手斩奸臣,为国除害,无奈出狱过迟,奸邸屋宇既广大,人影全无,哪里去找奸臣所在?只好先向后面有光所在飞去。却听奸邸左右夹拱内铃柝之声,逡巡不绝。熊经略艺高胆大,毫不在意,直到内院屋顶,伏着身,贴耳一听,听得下面一带游廊,灯光闪烁,似乎有人窃窃私语。 熊经略拣定院心一株合抱的老桂,一窜身,飞鸟般从檐角飞到桂花树上,攀住老干,隐身叶底,偷看一带游廊直通复室,足有一箭路长。游廊两面,叠着玲珑剔透、各式各样的太湖石,廊下雕梁上又挂着各式鸟笼。廊尽处,一所软帘锦阁,阁外立着两垂环雏婢,一婢提着一盏八角流苏宫灯,一婢捧着一个锦袱,两人喁喁私语,声音甚低,路又隔得远,听不出什么话来。看那锦阁向外一带锦格纱窗,透出灯光来,有时纱窗上人影晃动,映出几个俏丽的美人身段。 蓦地软帘一起,漾出一阵娇滴滴的笑语声,跑出一个俊婢来,向门外两婢低喝道:“六姨叫你们到花园挹翠轩请小洪相公去,千万不要叫老洪相公知道,快去,快去,不要大惊小怪,仔细六姨揭你们的皮。” 俊婢说毕,一掀帘又缩进阁去了。帘外两个雏婢似乎骨嘟着嘴,叨念了几句,一先一后,提着宫灯,一步懒一步地翻身向游廊走来。 熊经略在暗地里听得疑惑,心想这阁内定是奸党姬妾所住,不知老洪相公、小洪相公又是何人?看他们这样鬼鬼祟祟的行为,定不是好事,且跟着这两个雏婢到花园内探索一回,也许寻着奸臣住所。这样一转念,便鹿行鹤伏,远远跟在两个雏婢后面,转弯抹角,直到了花园相近一所精致的书室。侧面窗户,红灯高烧,居然一阵咿唔吟咏之声,直透窗外,似乎这般深夜,还有人在内攻读。 那两婢到了书室,便立刻停身,且不进内,窃窃私语了一阵,掩着提灯,蹑着脚底,跨出花栏,从一片细草地上,绕到读书声的窗下,掇过一个垫脚的矮凳,提宫灯的雏婢把灯放在草地上,扶着捧锦袱的肩,立上凳子,轻轻向窗上弹了几下。熊经略看得奇怪,也走上前去。只见她弹了几下,窗内读书声立时停止,呀的一声,纱窗掀起,探出一个俊俏书生的头来,悄问道:“这般深夜,你们又来做甚?” 凳子上的雏婢慌慌低语道:“老相公睡了不曾?” 那书生点了头。雏婢又道:“老相公睡了甚好,六姨仰慕相公不止一天,相公是剔透玲珑的人,何必婢子们多说,此刻六姨特地命婢子来请相公到内室去。六姨说,有机密大事同相公细谈。如果这一次依然请不了相公,婢子们便活不成了,好歹请相公随婢子走一趟,算可怜婢子们吧!” 那书生一听这样楚楚动人的话,似乎迟疑了半晌,又回头向屋内看了一眼,猛地把两扇纱窗一推,意思之间,便欲探身跨窗而出,忽又一缩身,连连摇头道:“此处遍地杀机,何必轻身涉险,不稳当,不稳当。” 雏婢急说道:“这般时分,有谁知晓,六姨又宠冠全邸,隐握大权,谁人敢惹她老人家的事呢?相公也忒过虑了。” 禁不起那雏婢巧舌如簧,窗内书生似乎心中又一动,却又搔着头,迟疑不决起来。 这时熊经略在暗地里看得仔细,知道那书生在这当口,正是天人交战的分际,倒要看看他毅力,究竟怎样!不免运用眼神,借着窗内灯光,仔细地打量书生面目,不觉暗暗吃惊,虽然夜色模糊,看不十分清切,可是那书生剑眉星目,广颡丰颐的一副英俊面庞,已可看个大概。熊经略原是文武全才,博览群籍,对星相之学,亦有卓识。一看这书生面上五行格局,竟是飞虎鼎食之相,生平所见,要推这书生为第一,不觉暗暗称奇,想不到奸臣邸内有此人物,却不知与奸臣有何渊源。 正思索当口,猛见书生挥手,叫凳上雏婢退下。熊经略以为这一来定是守身如玉,坚决推却的了,哪知一眨眼雏婢一下凳子,书生也纵身翩然跳窗而出,身子很是矫捷,似乎也有点武功。这一来熊经略大愕,不禁暗地叹了一口气。再看那书生时,毫不犹豫,眼看跟两个雏婢竟赴内室去了。熊经略慌又潜踪跟去,一忽儿两婢引着书生来到锦阁帘外,一婢掀帘进去,接着又跑出两个俊婢,捧凤凰似的捧着书生进阁去了。提灯捧袱的两个雏婢,依然孤零零地鹄立门外。想不到廊外太湖石后,还有一个龙骧虎踞的熊经略暗窥春色哩。 但是书生已进帘内,这一重软帘,便有蓬莱万里之隔,在熊经略目光中,帘内的勾当,无非一对狗男女桑间濮上罢了!只惜那书生生得堂堂一表,生生被妖姬引诱,败了德行,未免可惜!猛然又一转念,照他这副面貌,将来定是一个大人物!可是今天的行为,有才无德,将来也无非一个祸国奸雄,不如趁此时机,将帘内一对狗男女结果,免得将来贻祸朝廷,也可以借此惩戒奸党一下,岂不一举两得? 思想停当,正想举步闯进阁中,猛听得阁内啊呀一声,这一声似乎是书生口音。紧接着又是一声极凄惨的娇喊,便又听扑通一声,似乎一样东西推倒。顿时纱窗上人影骚动,隐隐透出“怎么了,怎么了”的急喊,又夹着几个吞声吸泣的啼声。帘外立着的两个雏婢,也闻声奔了进去。 熊经略大奇,忍不住一个箭步,从廊外直纵到锦阁软帘之下,一掀帘,便大步跨入。这一进去,阁中珠灯照耀,一切一切都映入眼帘之中,把一个智勇兼备、意气凌云的熊经略,弄得目定口呆,愣愣地立在门口,作声不得,万想不到进得阁来,有这样意想不到的怪事摆在眼前。 你道如何?原来熊经略一进门,四面一看,只见上面百宝流苏帐下,仰面躺着一个绝世美人,却已桃花万朵,流血满身,手上一柄宝剑兀自横在香颈上面。那书生面色惨白,伏在美人身上,抽抽抑抑地痛哭。几个韶年俊婢,都哭得像泪人儿一般,但谁也不敢哭出声来。熊经略在门口立了半晌,兀自没有人觉得。 那书生因为跪在地上,面朝着里,只顾哭泣,也不料身后有人。倏又见书生一抬身,哭着说道:“蕊卿,蕊卿,想不到我几句话,送了你的命,想不到你这样痴情,这样节烈。你这样一死,我有嘴也难以分辩。我早晚也是死路一条,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许多。蕊卿,你慢走一步,我陪你一块儿死吧!”说罢,一伸手,把美人手上的宝剑抢在手中,双眼一闭,一狠心,便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说时迟,那时快!书生的剑一动,身后哧地飞过一条影子,伸过一条强有力的手臂,劈手把剑夺去。这时书生神经错乱,兀自闭着眼,跺着脚哭道:“你们救我怎甚,一忽儿他们知道,横竖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此刻死得痛快。” 原来这时书生还以为夺剑的是房内丫头哩。却不料房内几个俊婢,先头一眼看见书生也要自刎,又急又吓,吓得两腿直抖,动不了身,蓦地又看见凭空飞进一个英武威严的大汉,虽然看那大汉救了书生,却不知大汉从何而来,这一吓,比见书生自刎还要厉害,略为年长的一个,吓得直着喉咙惊喊起来,但是惊吓过度,心里想喊,喉咙不听使唤,只喊出“你……你你……强盗”几个字以后,再也喊不出声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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