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朱贞木 > 龙冈豹隐记 | 上页 下页


  两人正这样说着,草堂内高老头儿似已听得他们谈话声音,哈哈大笑迎出门来。尚未觌面,已听他一路大笑道:“老弟真是信人,果然如约而降。”

  笑音未绝,人已迎到篱边,葛见徐洁人身旁,还有一个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的英武少年,不觉微然一愕。

  徐洁人便介绍道:“这位是晚辈同窗至友,崇明沈廷扬,听晚辈说起老丈,非常仰慕,渴于谒见,故而不嫌冒昧一同到此。”

  徐洁人说罢,沈廷扬早已趋前一躬到地。高老头儿拉着沈廷扬的手,上下端详了一回,惊问道:“足下莫非便是崇明鼎鼎大名的小孟尝么?”

  沈廷扬慌笑答道:“承老丈见爱,贱名何足挂齿。”

  高老头儿似乎高兴异常,一手拉住洁人,一手携着廷扬,呵呵笑道:“想不到二杰同临,此缘非浅。”

  说话之间,宾主已进草堂,徐洁人先把手上那支枪倚在堂外,然后进屋。这时草堂内点起几支巨烛,高老头儿一叠声催献香茗。只听得堂后莺声呖呖地娇笑道:“鲁老叔一个人坐在花圃内,等得不耐烦,说是同他们后生小子客气什么,愿意献丑,便径到后圃来好了。还有许多难听的话,女儿不便学说。你老何妨真个邀客同到后圃,免得鲁叔一人寂寞。再说月亮儿也快上来了。”说罢,又咯咯一娇笑。

  沈廷扬、徐洁人隔壁听到这一阵吴依软语,宛如燕语莺啼,其声清而韵,比琴箫还好听。两人只管领略隔壁的娇音,却没有听清楚另有一客先到。只见高老头儿呵呵笑道:“我只顾迎接佳宾,却把老友冷搁在后面,难怪他要生气了!也罢,两位不嫌简亵,我们就到后圃月下谈心。老朽那位老友,已先一步到此,不妨给两位引见一下。”

  两人自然唯唯应是。

  高老头儿便当先引路,走入后堂。两人跟着,留神草堂后身是一间过堂,左右对列两间屋子,庐帘静下,不见芳踪,只一股似麝似兰的幽馨,微微从帘内飘曳出来。跨出过堂,便是一个小小场圃,也不过一亩多地。右面编着几眼竹篱,沿篱种着各色花卉。靠左一面,却是悬崖的峭壁。壁下掘出一泓池塘,满种着荷花,碧叶白莲,清气扑人,别具幽馥。塘内淙淙水响,原来峭壁上嵌着几道细泉,直注塘内。塘边盖着一座茅亭,亭中设一张圆圆的石桌,散放着几张竹椅,一张椅上已坐着一人,却抱着头伏在桌上,似乎吃醉酒似的。亭外便是一片沙土。即此便见高老头儿绝非卖花为业,哪有花圃留着一大片空地的。当下高老头儿引着两人向那座茅亭走去。

  初时两人跟在高老头儿身后,离着亭稍远,月色迷离,只看出亭中依稀有人伏在桌上,看不出衣服形态来。这时预备进亭,徐洁人看清那人头上的乱发,身上的破絮,不是鲁颠是谁?想起昨天被他奚落,不免老大吃惊!正想暗地知会沈廷扬,高老头儿已跨进亭内,扬声大笑道:“佳客已到,明月将升,不要辜负良夜!”

  笑声未绝,鲁颠欠身而起,一睁目,便似两道闪电,向两人射来。

  徐洁人在白天已见他眼神与众不同,此刻在黑夜里,愈发觉得灿灿如火,加上他一头乱发,便像猫头鹰一般。此时沈廷扬也明白这人就是当铺门口所见的怪物,也就是洁人所说的鲁颠,被他眼神一罩,也自暗暗吃惊。那鲁颠立起身来,并不与众人为礼,只两眼盯着沈廷扬看了半天,用手一指,呵呵笑道:“你也来了,好,好!”

  高老头儿笑道:“彼此聚首,大有良缘,诸位快请安坐。老朽略治一点水酒,且告失陪,容老朽去整治出来。”

  徐洁人慌拦阻道:“老丈不要多费,我们清谈一回罢了。”

  鲁颠倏地掏出葫芦,交与高老头儿笑道:“令嫒亲手酿的一种百花露,今天要多叨光一葫芦,快去,快去,俺的酒虫已向喉咙爬上来了!”

  高老头儿接过葫芦,笑喝道:“你这老饕,偏让你酒虫呕出嘴来,咱们看看酒虫是什么样儿,也许同你这般怪形状一模一样!”说罢匆匆进内去了。高老头儿一走,徐洁人、沈廷扬齐向鲁颠拜揖。徐洁人便说起关帝庙内一档事来,力陈愧悔,请他原谅。

  鲁颠大笑道:“过去的事说他做甚?你且静坐,我与这位沈先生却有几句话要谈一谈。”

  沈廷扬大喜,慌问有何见教。鲁颠微笑道:“日前你从通州到此,我们在当铺会面,你必定奇怪我这副怪形怪状。当时看你情形,便知你很想同我讲话。其实我特地在当铺门口坐着,特地候着你哩!”

  沈廷扬吃惊道:“先生素昧平生,何以知在下那时到当铺去呢?”

  鲁颠笑道:“我一到此地,便听到小孟尝的鼎鼎大名,怎能不见识见识?何况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呢?我上崇明去见你,不想扑一个空,探你刚动身到此地来,我回头便急行几步,坐在你家当铺门口等候你了。本想一见你面,就同你谈一谈,转念我这身怪模怪样,容易招人疑虑,便暂先离开,和这老友商量另外一桩事。不意有缘的毕竟聚在一块儿了!”

  言罢大笑不止。沈廷扬听得惊疑莫测,徐洁人也弄得莫名其妙。沈廷扬笑道:“老先生所说特地候着在下,谅必定有见教之处,现在可否乞道其详?”

  鲁颠正待开口,忽然向亭外一指道:“主人送酒来了,且待尽了酒兴再和你说不迟!”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高老头儿当先捧着一坛酒,后面跟定两个丰姿绝世的佳人,各自托着一盘酒肴杯壶之类,袅袅婷婷地走向亭子来。两人慌立起身,谦逊不迭。高老头儿笑说着,把酒坛放在亭角,让两女在桌上布置好杯箸酒肴,一一停当,放下手中木盘,然后从容不迫地齐向两人裣衽为礼,而且娇滴滴地说了一句:“水酒粗肴,有慢佳客,幸勿见罪!”

  慌得两人还礼不迭。

  高老头儿指着两女说道:“这是长女韵娘,次女莺娘。两君都是一时俊彦,毋庸避嫌疑!再说老朽并无应门三尺之童,故而出来相见,两君幸勿笑话!”

  两人正在谦让,鲁颠却拍着手道:“笑话,笑话,也是佳话!”

  韵娘、莺娘听他这样一说,低头一笑,便提着托盘,行如流水般姗姗进室去了。沈廷扬初见两女,虽不敢举目正视,只觉容光焕发,目所未见。两女进去许久,兀自觉得怦怦不宁。亭内高老头儿却已肃客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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