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朱贞木 > 飞天神龙 | 上页 下页
六二


  李三姑虽是女流,生具侠肠,自己又有一身惊人的本领,又兼幼年随从师父孙坚习武时,孙坚本是一个饱学之士,因爱李三姑秉性聪慧,武事而外,兼授以文学。虽不是十载寒窗,文章诗歌而外,却已饱读了不少异书,差不多的乡村学究,真远不如李三姑的博学多闻。试想如此美质,她的思想当然有独到之处,所以一念之下,断然决然地变了主意。

  李三姑的主意定了,到次日,她先不说留下真真,只推说自己身体感到不舒适,要缓一天回去,等到那天晚间,她躺在床上,才将真真叫到床边,故意对真真说道:“我本想约你同回巴陵,但是今天细一考虑,柳花娘上次失利之后,早已知道是我使出来的招儿,一直到如今,她都不曾有什么举动,也许她顾忌有我在此。现在我一回巴陵,她许就会再来寻事。虽有仁虎和令兄在此,究竟力单,所以我想把你也留在西村,万一她来,到底多一个人手,你看我的主意如何?”

  真真本不知她用意何在,还以为所虑是实,也就答应留下来保护崔家二老。李三姑见真真已允留下,就决定了次日午前回转巴陵。当时大家不明就里,也无话可说,只有李三姑为了爱仁虎、爱真真,才委曲求全,牺牲了自己,远远地避开他们,这正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之意。

  就在那天夜里,正是五鼓以后、天明以前的那个时间,西村官道上,忽然听到人嘶马闹,骑从纷纭,顿时惊醒了乡村人家的好梦。田野间的犬吠声和马蹄声,织成一片交响之乐。看看这片喧闹声来到钱家门首,立时一声吆喝,所来的三百多名头裹红巾,身穿号褂的太平军,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将钱氏一座小小院宅围成一个铁桶般的人围子。为首一名长发裹巾的头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马后由一个小长毛捧着一面大旗,旗的正中有一个斗大的张字,辉映在星光火把之下。马前有四名健壮的长毛,手握长刀,将这位姓张的头领捧佛似的围在中间。张头领耀武扬威,一声令下,一面由四五个长毛走上去打门,一面由几十个长毛在东西北三方墙脚下准备翻墙而入。

  这一打门,正是惊天动地的那种声势,偏偏屋里的长工还当是长毛杀到西村,只吓得躲在床底下哆嗦,死也不敢去开门。这一来可就恼了这位张头领,立即鞭梢一指,数百名太平军一声呐喊,高叫声“杀进去呀”,立即轰雷似的一声响,将钱家大门撞开,大家一哄而入。

  精一、仁虎被那些豺虎一般的吼声从梦中惊醒以后,素知村中安静,绝无抢劫之事,大半是柳花娘来人报仇。忙不迭从床上跃起,各人提了兵刃,正打算纵出去迎敌,早见两条黑影从内宅飞来,临近一看,正是李三姑和真真二人。

  李三姑一见精一等,忙拦住道:“二位不必着忙,我方才上墙头已经看过,来者并非强盗,也非柳花娘所遣,乃是红姑姑部下的头领张得胜,必是奉命而来,换句话说,也就是特来拿我的。这里面的原因,一时也无从说起,好在真妹全知,你们将来问她好了。我深怕你们误会,把事情闹大,于你们不利,所以特来和你们说明。”

  精一闻言大诧,忙问道:“既是洪姑姑要您回去,何必做这般张致?他们如此情形,李姑姑去了,能没有问题吗?”

  李三姑一听精一问到这句,旁边的仁虎反而一言不发,两只眼只盯住了真真,对于自己的话,仿佛并不关心似的,不由向精一苦笑了一笑,心中实在觉得又是气忿,又是伤心,只黯淡说了一句:“这就是我自作之孽,惹火烧身!好在事情无论闹得多大,总是我们内部的仇杀,绝闹不到崔府头上来的。”

  精一听她所言,面上显有一种凄凉之态,心中也猜到几分,忙又拦道:“我看来意不善,李姑姑千万不可自蹈危机。凭你的身手,还脱不了这一群手掌吗?再不然,凭着我们大家的力量,也不能让您吃亏。”

  李三姑见事到危急,听了精一的话,十分感动,觉得此人毕竟是名门之子,颇有肝胆,却微笑道:“我当然不难脱出这一群废物的掌握,但是我此时万不能走。”

  精一侧着头问道:“这却为何?”

  李三姑慨然答道:“我如一走,你们这些人全完。就算你兄妹,还有他……”说时向仁虎一指,又接着说道,“你们有本事闯出这一关去,崔家二老岂不糟了?再说还有人家姓钱的呢?”

  一句话提醒了这三个人,都呆在那里,作声不得。这时,正是外面的人撞开大门,乱哄哄向里拿人的时候,那时机已是间不容发。

  李三姑重又向仁虎瞟了一眼,才回过脸来向真真说道:“我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好在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你我萍水相逢,居然成了莫逆,总算有缘。此后如有机缘,我自会来看你,望你善自珍重,不必将我这个飘泊流荡的苦命人放在心上。”李三姑说到末后一句话,不禁一丝儿哽咽,重复一咬牙,硬一硬心肠,转脸又向着精一、仁虎说了句“前途珍重”,便从从容容地大踏步向外面走了出去。

  当李三姑从内室走到外面厅上的时候,正是张得胜带了许多长毛头目,摇摇摆摆闯进大门之时。一干人走到厅前,张得胜正想借着搜查李三姑为名,耀武扬威地命人四面搜劫,不论是人是物一律带了走。哪知话未说完,一眼望见厅前阶上端端正正站着一个武装带剑的女子,再一认,正是自己奉命查办的李琼李头领。李三姑在洪宣娇部下,素称红人,便是洪宣娇本人,知她文武兼资,性情正直,平时也是另眼相看,十分客气。这种情形,凡是洪宣娇部下全都知道。别看张得胜未见李三姑时,耀武扬威,气势十足,他一心以为李三姑怕死,一定要抵抗,又听说姓崔的家中,有好几个会武的。他只盼李三姑和姓崔的一齐出来抵抗,自己凭着人多,便可乘此下手,连打带抢,绝不落个空手而回。哪知李三姑只身受命,竟一丝儿也不强项。他又知李三姑素为洪姑姑所重,平时在洪府遇见,谁也不敢不恭而敬之地尊称她一声李头领。此时见她立在阶前,一动不动,那种威武英挺之姿,不由得自己先软了半截,忙上前一抱拳道:“李头领,久违了。”

  李三姑原要看看他的来势如何,一看张得胜以客礼来见,心说这小子调皮,免得出丑。他既如此,自己自然也和他客客气气地欠身答道:“久违了,张头领,恕我接候来迟。”说完了向旁边一让,随接问道,“您想必是奉命带我回部,是不是?”

  张得胜虽则气焰万丈,却慑于李三姑平日的威望,此时竟也有些战战兢兢,一见李三姑开门见山,一语道破,而且洪宣娇的命令,原不过令张得胜亲赴巴陵查究实情。如果李琼有不服调度之处,准其就地枷号,押解来京这些话。此刻瞧李三姑的态度,似乎并没有不服调度的意思。自己虽受柳花娘重托,必须将李三姑做倒,但是终还惧怕万一李三姑到了南京,向洪宣娇一申诉,自己如果假公济私,难免要落个处分。所以未便造次,连声“不敢”,一面打从人手中取过一角公事来,递与李三姑。

  李三姑打开一看,见上面的意思,大略说自己“部务废弛,擅离汛地,勾串乡民,妨害行军,实为扰乱军纪,干犯大禁,着即明惩办。如有不服调度等情,并饬就地枷号,押解来京”等语,看罢微微一笑,将公文送还张得胜,直接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张头领加上刑具吧。”说完两手一伸,意思是让他戴上手铐。

  张得胜为她的气度所慑,又一看李三姑身后,立着一双使婢和四名头目,都是一身武装,佩刀带剑,站在旁边,虎视眈眈,一想自己带的人虽多,却并无甚了得的好手,久闻这个魔头的部下,不问头目、使婢,都是严加训练,一个个皆有十分能耐,不要自己不识相,吃个眼前亏,便忙向李三姑笑道:“李头领不要错怪,你我都是听命于人的人,上峰差遣,没法推诿。好在李头领也不是不服调度的人,何必要提那种东西呢?”

  哪知李三姑此次俯首就逮,实是本身环境所激而然。她自恨仁虎的负心薄倖,所以已生厌世之想,正想毁了自己,成全他们,故此做得十分驯服,为的使柳花娘的怨毒集于自己一身,也就不至再去难为崔、钱两家了。此时张得胜吞吞吐吐,实是怕自己翻脸,便益发安慰他道,“我是洪姑姑部下的人,焉能违抗洪姑姑的号令?你不用顾虑,只管把铐子拿过来吧。”

  张得胜见她一再请求,似乎出于真意,也就不再客气,便说了声:“得罪!”立自随从的手内取过一副纯钢手铐,向李三姑双手一套,咯噔一声,上面暗锁早已落簧。李三姑一见自己双手被铐,想到自己本不至如此,全是为了崔仁虎。如今崔仁虎又在哪里呢?想到此处,不由心中一酸,忍不住两点痴情之泪就要夺眶而出,猛地把心一横,满口银牙挫得咯咯直响,一回头向着四个头目、两名使婢喝了一声“随我走”,竟昂首大步而出。

  要问李三姑押解南京如何发落,柳花娘怎样陷害李三姑,李三姑究竟生死如何,仁虎与真真怎样营救李三姑,以及飞天神龙师兄弟如何脱险,更有嵩山峦峪与南海大南洲白了翁等如何结仇比武,另在《艳魔岛》中详叙。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