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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排云驭气奇士飞行 掣电轰雷乌龟泄忿(2)


  一帆道:“这与卫鞅投秦一个道理。”

  子玖道:“说起飞行器,我倒又想着一段飞行界的风流佳话了。听说法兰西有个陆军中尉,名字叫什么丝蒙茹安,赋性很是风流,尝在马吕萧陆军轻气球队里头研究飞行术,很有点子心得。去年子赐假还乡路上,碰着一个美人儿,目桃眉语,不知怎样一来,两个人竟好上了。一问时才晓得,这美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武礼思滔军港长海军大将女公子,心中大喜,就亲自赶到大将行辕,向大将当面求婚。大将嫌他家里头穷,回了他‘不可’两字。中尉大失所望,只是心终不肯死,就同美人两个商量同逃,竟蒙大将女公子满口赞成。两个人遂约了个日子,双双逃走。大将得信,立刻传令军弁,教把军港里头各紧要口子一齐守住,凡停车场、船码头,没一处不满布重布,把个军港守得铁桶相似。哪里晓得,中尉带领美人儿,早登在自己发明的飞行器里头,腾空而上。兵弁们望见,慌忙打德律风禀知大将。大将怒极。下令军中,哪个能够追回女公子,立记大功。众将士听见这个号令,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打远镜的打远镜,放排枪的放排枪,闹得人仰马翻。中尉同那美人儿,在飞行器里头,毫毛都没有伤一根,依旧安安稳稳,御风而行。忽有一个兵士想出一条奇计,说飞行器飞行迅速,不用穿山炮,不一定能打破。禀知军官,由军官转禀上级军官,再由上级军官转禀大将。大将惊道:‘用炮击打,我的女孩子性命休矣。那如何使得,那如何使得。’立刻由德律风传令各军,禁止用炮攻击。等到这么几个盘头打转来,中尉的飞行器早不知哪里去了。”

  士谔道:“妙极,妙极。”

  一帆道:“后来怎样?”

  子玖道:“中尉同着大将女公子行了一回,晓得追兵已不及,把飞行器降下了地,从从容容,趁火车到比利时,就在那地方行结婚礼。大将晓得了,羞愤万状,到陆军部里,把中尉告了一状,要陆军部重重的罚他一罚。哪里晓得,陆军部大臣倒说:‘中尉此举,实足证明气球队进步之速,没有可罚的理由。’大将竟无如何。”

  正说着,忽见一个洋装朋友从楼梯上走上,口呼一翁。一帆忙着起身招呼。那人走过来,向士谔、子玖点点头,随便坐下。士谔瞧那人面庞,好似就是张园碰面的宋泮渔,问那人道:“足下可就是泮渔先生?”

  那人道:“在下正是泮渔,云翁何健忘也,我们在张园不是会面过么?”

  士谔心想道:像你这种庸夫俗子,我脑里头哪有地方来安放,怎么好责我健忘?肚里虽这么着想,嘴里却不便说出,随便敷衍了几句。就听一帆问:“你们的公司开办了没有?”

  泮渔道:“还没有。现在认股的人都不肯缴出,总说是银根紧急,转汇不来,我又从何处设法?今天方到龙观察那里催过,龙观察也观望不前。”

  一帆道:“哪个龙观察?”

  泮渔道:“就在苏州做过六门总巡的龙道台。”

  士谔听得龙道台三字,心里忽然一动,问道:“这龙道台是在苏州闹过笑话的不是?”

  泮渔道:“正是。”

  一帆道:“龙道台闹的什么笑话?我一点子没有知道。”

  士谔道:“这节事,差不多没一个人不知道,传遍苏松常镇,你怎么还说影踪都不晓得?”

  一帆道:“我竟没有听人说过。”

  士谔道:“我讲给你听吧。去年子,也是现在时光,龙道台公馆里忽地喧传有贼;到明朝又相传,捉着的并不是贼,是个痴子。那夜十一点钟时光,公馆里人大半都已寝息。太太房里的大姐,忽地瞧见窗外一个人影儿,一闪一闪,不住的动,吓得连喊有贼。谁料喊声未绝,窗开处,那个贼竟直跳进来,咆哮如雷,把房里头陈饰各东西,乒乒乓乓打一个尽坏。太太本来有羊颠疯毛病的,一受惊吓,顿然旧病复发,手足乱动,仆倒在地,不省人事。众仆人在睡梦中惊醒,听得大姐喊捉贼声、贼子咆哮声、毁物声、太太发病声、倒地声,众声杂作,都由太太房间里发出来。众仆人赶忙披衣起身,各执了些门闩、木棍,一窝蜂拥进太太房间中。见太太仆在地上,一个大姐挺着嗓子极喊,身子却还在瑟瑟的抖。那个贼子穿着一身蓝绸衣裤,露着狠霸霸面孔,张开一对精拳头,左冲右突,锐不可当。地上横七竖八,尽是洋镜、自鸣钟、花瓶、水烟袋,一切杂用东西,非碎即破,那贼子却还不肯住手。”

  一帆、子玖听到这里,都说:“奇怪,怎么贼子不偷东西,倒打起房间来?”

  士谔道:“当时我听人家讲说,也很奇怪呢。当下众仆人一拥上前,究竟人多势盛,把贼子擒下了。那贼子并不惧怕,口称:‘你们大人呢,请他出来,我要同他讲话。’众仆人奇诧不已,慌忙禀知龙道台。龙道台这时候正与姨太太们在房里头调笑取乐,听得贼子打毁房间,心里头也很奇诧,就在公馆中坐堂审问。众仆人把贼子推上,龙道台喝问:“为甚夤夜作贼?’贼子大声道:‘大人不要问我,只请你自己想想为甚使我夜里赶进这里来。我须不是贼子,大人才是窝户呢!’龙道台不听还可,一听了,宛如丈六金刚,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怔怔的瞧着贼子,半晌才问:‘你到底是哪里人?现住在什么地方?’贼子大声道:‘大人,你真个不认识我,假个不认识我,先请你讲一个明白。’龙道台趁着灯光,把那贼子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简直一点子没有认识,喝道:‘我哪里认识你,我也没工夫认识你这种人!’贼子冷笑道:‘那是贵人多忘事了。我家就住在塔儿巷,大人也常到我家里来的,今天竟假痴假呆说不认识。我今夜进来,并不要偷什么东西,只要问你索还我的老婆呢。须知你靠着做官吃饭,我就靠着老婆吃饭,我的老婆就同你的总巡差使一样。现在你只图自己快活,把我的老婆藏了起来,横接不放,竖接不放,你可晓得我一家大小肚子都要饿扁呢。我的老婆就是小白菊花,塔儿巷的土妓;我就是小白菊花的丈夫,你休要假痴假呆的。你官大,我也不怕,我只问你要人!须知我的老婆,就是你藏起着。’龙道台听了半晌,没做道理处。忽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顷刻装出大怒的样子,把桌子拍得应天价响,连喝:‘胡说,胡说!混帐,混帐!拿下去,吊起来,明天带局里再问!这是一个疯子,这是一个疯子!’众仆人不敢怠慢,忙把那人吊在天井里树上。那人破口大骂:‘做大人的,强占我的老婆!还要行你的臭官势,吊我在树上。我活着斗不过你,做了鬼也不放你过去!你这瘟官瘟大人,你小心着!’龙道台怒极,喝令把皮鞭抽打。众仆人巴不得这一声,早皮鞭的皮鞭,藤条的藤条,你一下,我一下,狠命抽打。抽得那人杀猪般叫喊起来,足足抽了一、二百下,众人手臂有点子酸麻了方才住手。”

  一帆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士谔道:“听得人说,小白菊花是苏州一个著名土妓,龙道台同她非常要好,把她接在公馆里不放回去。小白菊花的丈夫气急了,遂乘夜潜入公馆,思把小白菊花夺回。无奈公馆里门户重重,不晓得小白菊花藏在哪里,且从窗隙里张看,不料错张了太太房间,被大姐喊起贼来,一时急恨交进,索性跳进房,肆一阵凶威,出出毒气。”

  子玖道:“这位龙观察也太风流了,后来怎样结局呢?”

  士谔道:“小白菊花丈夫吃了这顿生活,一定要到抚台衙门告状。龙道台叫人出来打圆场,做好做歹,究竟费掉一大注银子才罢。”

  子玖道:“小白菊花呢?”

  士谔道:“那何消说得,自然总给她丈夫领回了。”

  一帆道:“为甚不多费几个钱,索性娶了她呢?”

  士谔笑道:“这个须要请教龙观察,我可不能知道。”

  泮渔道:“官场的事情,总是这么千奇万怪的。”

  士谔道:“那也不能单怪官场,做官的人,也不过是社会里头的一种。倘使社会里头通是好人,就要拣一个歹的人来做官,请教向哪里去拣?”

  一帆道:“你又要替官场辩护了。”

  士谔道:“我哪里有甚工夫替官场辩护!不过,平心而论,不能不这么讲是了。”

  子玖道:“云翔这句话是确的。他的小说,像《官场艳史》、《官场新笑柄》、《官场真面目》,都是阐发官场的病源。《商界现行记》就阐发商界病源了。《新上海》、《上海滑头》等就阐发一般社会病源了。我读了他三十一种小说,偏颇的话倒一句没有见过。”欲知一帆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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