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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卷八 孔子为制法之王考

  〔乃上古昔,尚勇竞力,乱萌惨黩。天闵振救,不救一世而救百世,乃生神明圣王,不为人主,而为制法主。天下从之,民萌归之。自战国至后汉八百年间,天下学者,无不以孔子为王者,靡有异论也。自刘歆以《左氏》破《公羊》,以古文伪“传记”,攻今学之“口说”,以周公易孔子,以“述”易“作”,于是孔子遂仅为后世博学高行之人,而非复为改制立法之教主圣王,祗为师统而不为君统,诋素王为怪谬,或且以为僭窃,尽以其权归之人主。于是天下议事者,引律而不引经,尊势而不尊道。其道不尊,其威不重,而教主微。教主既微,生民不严不化,益顽益愚。皆去孔子素王之故。异哉!王义之误惑不明,数千载也。

  夫王者之正名,出于孔氏。何谓之王?一画贯三才谓之王,天下归往谓之王。天下不归往,民皆散而去之,谓之匹夫。以势力把持其民谓之霸。残贼民者谓之民贼。夫王不王,专视民之聚散向背名之,非谓其黄屋左纛,威权无上也?后世有天下者,称帝,以王封其臣子,则有亲王、郡王等名。六朝则滥及善书,渎及奴隶,皆为王。若将就世俗通达之论识言之,则王者,人臣之一爵,更何足以重孔子,亦何足以为僭异哉?然今中国圆颅方趾者四万万,其执民权者二十余朝,问人归往孔子乎?抑归往嬴政、杨广乎?既天下义理制度,皆从孔子,天下执经释菜俎豆莘莘皆不归往嬴政、杨广,而归往大成之殿、阙里之堂,共尊孔子;孔子有归往之实,即有王之实。有王之实,而有王之名,乃其固然。然大圣不得已而行权,犹谦逊,曰假其位号,托之先王,托之鲁君,为寓王为素王云尔。

  故夫孔子以元统天,天犹在孔子所统之内,于无量数天之中而有一地,于地上无量国中而为一王,其于孔子曾何足数!但考其当时,则事实同称,征以后世,则文宣有号;察其实义,则天下归往;审其通名,则人臣之爵;而上昧神圣行权偶托之文法,下忘天下归往同上之徽称,于素王则攻以僭悖之义,于民贼私其牙爪,则许以贯三才之名,何其舛哉!今遍考秦、汉之说,证明素王之义,庶几改制教主,尊号威力,日光复荧,而教亦再明云尔。〕


  丘为制法之主,黑绿不代苍黄。〔《孝经纬援神契》〕

  圣人不空生,必有所制,以显天心。丘为木铎,制天下法。〔《春秋纬演孔图》〕

  孔胸文曰:制作定世符运。〔《春秋纬演孔图》〕

  〔孔子为制法之主,所谓素王也。《论语》曰:“天生德于予”,“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所谓不空生,必有所制也。《左传》:仲子有文在手,曰“为鲁夫人”。《十六国春秋》:刘渊左手有文,曰“渊”。彭神符有文在手,曰“神符”。《东观汉记》:公孙述自言手文有奇瑞,数移书中国;上赐述书曰:“瑞应手掌成文,亦非吾所知。”僭伪之人,尚应符瑞,况制作之圣、治万世者乎!〕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孟子·离娄》下〕

  《春秋》,天子之事。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滕文》下〕

  〔考孔子道,至可信据,莫若孟子。时周命未尽,王名未去,而孟子一生不至周,未尝一劝诸侯尊周,但劝诸侯行王政,云“以齐王,犹反手”。故李泰伯攻之,虽以孟子为不臣可矣。然此实后世一端之义也。孟子大义,云“民为贵”。但以民义为主。其能养民、教民者,则为王。其残民、贼民者,则为民贼。周自幽、厉后,威灵不能及天下,已失天子之义。孔子因其实而降为风,夷为列国。《史记·儒林传》谓“周道亡于幽、厉”。孟子谓“三代之失天下也以不仁”。盖自周至幽、厉,孔子以为周亡。《春秋》天子之事作,刘向、淮南、董生所谓《春秋》继周也。孟子传孔子之微言,李觏安足以知之?宋人仅知尊王攘夷之义,宜其反却视不信也。〕

  周室既衰,诸侯恣行。仲尼悼礼废乐崩,追修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于正,见其文辞,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史记·太史公自序》〕

  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同上〕

  〔当一王之法,即董子所谓“以《春秋》当新王”也。〕

  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文辞,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史记·十二诸侯年表》〕

  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致者,西狩获麟、受命之符是也。然后托乎《春秋》正不正之间,而明改制之义;一统乎天子,而加忧于天下之忧也,务除天下所患,而欲以上通五帝,下极三王,以通百王之道。〔《繁露·符瑞》〕

  〔董子醇儒,发改周受命之说,昭晰如是。孔门相传之非常异义也。〕

  ——右孔子为制法之王显证。

  成周宣谢灾,何以书?记灾也。外灾不书,此何以书?新周也。何注:孔子以《春秋》当新王,上黜杞,下新周,而故宋。因天灾中兴之乐器,示周不复兴,故系宣谢于成周,使若国,文黜而新之,从为王者后,记灾也。〔《公羊》宣十六年〕

  〔王降为风,夷于诸侯,盖孔子大义。《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周道亡于幽、厉。自是孔子以《春秋》继周,改周之制,以周与宋,同为二王后。故《诗》之三颂,托王鲁、新周、故宋之义,运之三代,传之口说,著之《公羊》、《穀梁》,大发明于董子。太史公、刘向、何休,皆无异辞。示周不兴,孔子乃作,何邵公所谓非常异义,太史公所谓不可书见、口授弟子者也。〕

  故孔子立新王之道,明其贵志以反和,见其好诚以灭伪,其有继周之弊,故若此也。〔《繁露·玉杯》〕

  〔董子直谓孔子为新王继周。董子一醇儒,岂能为此悖谬之论?盖孔门口说之传也。〕

  《春秋》作新王之事,变周之制,当正黑统。而殷、周为王者之后,绌夏,改号禹,谓之帝,录其后以小国。故曰:绌夏,存周,以《春秋》当新王。〔《繁露·三代改制》〕

  〔董生更以孔子作新王,变周制,以殷、周为王者之后。大言炎炎,直著宗旨。孔门微言口说,于是大著。孔子为改制教主,赖董生大明。〕

  故《春秋》应天作新王之事:时正黑统,王鲁,尚黑,绌夏,亲周,故宋;乐宜亲《韶》舞,故以虞录亲乐;制宜商,合伯、子、男为一等。〔《繁露·三代改制》〕

  《春秋》曰:“杞伯来朝。”王者之后称公,杞何以称伯?《春秋》上黜夏,下存周,以《春秋》当新王。《春秋》当新王者,奈何?曰:王者之法,必正号,绌王谓之帝,封其后以小国,使奉祀之;下存二王之后以大国,使服其服,行其礼乐,称客而朝。〔同上〕

  惟王者然后改元立号。《春秋》托新王,受命于鲁,故因以录即位,明王者当继天,奉元,养成万物。〔《公羊》隐元年注〕

  今所谓新王必改制者,非改其道,非变其理。受命于天,易姓更王,非继前王而王也。若一因前制,修故业,而无有所改,是与继前王而王者无以别。受命之君,天之所大显也。事父者承意,事君者仪志,事天亦然。今天大显己,物袭所代而率与同,则不显不明,非天志。故必徙居处,更称号,改正朔,易服色者,无他焉,不敢不顺天志以明自显也。

  若夫大纲,人伦道理,政治教化,习俗文义,尽如故,亦何改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无易道之实。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乎?”言其主尧之道而已。此非不易之效与?问者曰:物改而天授显矣,其必更作乐,何也?曰:乐异乎是。制为应天,改之;乐为应人,作之。彼之所受命者,必民之所同乐也。是故大改制于初,所以明天命也;更作乐于终,所以见天功也。〔《繁露·楚庄王篇》〕

  〔《春秋》为新王,凡五见;亲周,故宋,王鲁,凡再见;新王受命改制,数数见。孔子为继周之王,至明!〕

  ——右孔子为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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