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怪故事(35)_倪匡

三五

　　§裂纹

　　裂纹，是相当可怕的一种现象，任何实物的毁坏，几乎都从有裂纹开始，裂纹可以说是毁败的前奏，是灭亡的凶兆。曾有人以万分之一秒的速度，拍摄手鎗子弹射击玻璃的连续照片，发现子弹根本未曾碰到玻璃时，强有力的气流，已使得玻璃首先出现了裂纹，接着破碎，然后，子弹才从破碎的玻璃之中，穿了遏去——玻璃竟然不是被子弹射穿的！引用了这样的一种现象，没有什么意思，但是也大有意思，看你怎样去想。

　　若不是古董店老板确知那大碟是由一家瓷窑在不久之前才制造出来的话，他一定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叫一个内行人发现了一件异宝了——这种事，在古董业中，也时有发生。老板不由自主摇了摇头，他坐在有着玻璃门的办公室中，店堂中的情形，他看得十分清楚，他也知道，对待这一类顾客，也不能太冷淡了，所以他已准备走出去，招呼一番。可是他才欠身，电话响起，他拿起电话来，是一个老顾客打来的，他坐了下来，因为那老主顾一讲电话。没有半小时，绝不肯住口！所以，老板只好一面打电话，一面仍然留意着外面的情形。

　　玻璃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店堂中的讲话声，办公室中本来就听不见，老板一打电话，自然更听不到，所以老板看店堂中的情形，就全然像是看无声电影一样，老板看到，他在注视了那壁裂大碟足有五分钟之后，长长吁了一口气，半转身，向那年轻美丽的女店员望了一眼，女店员忙向他走过去。老板很佩服自己聘请店员的眼光，这位女店员穿着设计精美的旗袍，走向前去的时候，笑靥迎人，骨肉亭匀，仪态美妙，几乎可以在任何选美会中夺标！

　　女店员来到他面前。他指着那碟子，和女店员交谈着。老板又不由自主摇着头，感叹自己看错了人——他实在没有理由对那大碟子有兴趣，可是偏偏他就看中了那只大碟子！女店员在应对着，俏脸有十分讶异的神情，打开了柜门，他的手指指着碟子，在不断地说话，女店员的神情越来越奇讶，而且连连点着头。老板实在想出去，了解一下那么普通的一只仿造碟子，有甚么好讨论的。可是偏偏电话中的老主顾正在滔滔不绝，而那是大主顾，绝不能得罪，所以老板只好继续看他的“无声电影”。

　　女店员居然也凑近去，去看那大碟子。他和她几乎是并着头在看，而且不断在指点交谈，老板看得大皱眉头，女店员有极好的学历，又受过专业训练，自然也知道那碟子不是甚么古董，为甚么也会那么有兴趣？好了，总算他和她都对那碟子欣赏完毕了，两个人直起身子来。可是更怪了，他和她互望者，互望时的那种眼神，绝对不是顾客和店员之间所应有，甚至也超越了老朋友，倒像是一双恋人。

　　老板心中暗叹了一声，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女店员俏丽过人。自然有不少追求者，但是老板知道她十分心高气傲，把所有的追求者都不放在眼里，可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年纪至少是她的一倍，她竟然用那样的眼光望着他！而他，竟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年纪，厚颜无耻地用同样的眼神回望着她！再看下去，老板不但是心中在叹，而且叹出了声音来，老板看到的是，她轻咬着下唇，低下头，像是正在想着甚么，他又讲了几句话，她低着头，回敬了几句，那情景，看来简直像是他向她在求婚了！

　　老板忍无可忍，向电话道了歉，不等对方有反应，就放下了电话，站起来，走向门口。他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店堂中的一切，都已恢复了正常，她把碟子拿出来。找到了盒子，他正在数钱。他买了那只碟子。老板走近去，带着笑：“先生，这碟子，是仿制品。”他点头，神情冷淡：“我知道，那碟子上的裂纹——”老板忙道：“先生若是喜欢壁裂，我这裹有几件精品，很可以入方家法眼——”他摇了摇头，像是连听下去的兴趣都没有。

　　三分钟后，他走出了店堂。一星期后，女店员辞职。两个月后，老板接到一份喜帖，女店员结婚了，老板赴宴，发现新郎赫然就是他！婚宴上，新娘艳光四射，赢得了所有人的赞美。一年后，老板遇到了神情欢欣的她，忍不住问：“那天在店堂中，你们讲了些甚么？”她吸了一口气：“那碟子上的裂纹，是一种十分冷僻的文字，他恰好是专家，他在裂纹上看出了我的名字、我的一切，并且看出了我会嫁给他，他全说对了，我……不想违拗命运……”老板摇头，表示不信。她没有要人家信的意思，淡然一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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