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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沙虫背脊的尾部远远传来刺棒敲击尾环的声音。沙虫开始加快速度。他们的长袍在风中飘扬,沿途与沙面摩擦而发出的嚓嚓声也越来越响。

  保罗回头望着身后的队伍,在他们中间发现了加妮的脸。他一边盯着她瞧,一边对史帝加说:“那么,我现在是沙虫骑士了,对吗,史帝加?”

  “呵,总算盼到了!你今天成了沙虫骑士。”

  “那么,我可以选择我们的目的地吗?”

  “是这个规矩。”

  “我是今天诞生在哈巴亚沙海这儿的弗瑞曼人。我的人生今天才真正开始,之前我只是个孩子。”

  “不完全是个孩子。”史帝加说着,重新系紧被风掀开的兜帽一角。

  “但是,我的世界曾经被封得死死的,如今封条被除掉了。”

  “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的脚步。”

  “我要去南边,史帝加──二十响远。我要亲眼看看我们创造的那片土地,那片我只能通过别人的叙述看到的土地。”

  我还要去看看我的儿子和家人,他想。现在,我需要一段时间来考虑在我头脑中已成过去的将来。骚乱开始了,要是我无法妥善解决,事情就会变得难以收拾。

  史帝加用一种坚定而审慎的目光打量着他。而保罗的注意力仍然放在加妮身上,看到她脸上立即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也留意到他的话在队伍中点起了兴奋之火。

  “大伙儿渴望跟你一起去袭击哈肯尼的洼地巢穴,”史帝加说,“那片洼地只有一响远。”

  “弗瑞曼敢死队员们曾经跟我一起出击,”保罗说,“这之后,他们会再次和我出击,直到阿拉吉斯的天空下再也见不到哈肯尼人。”

  制造者风驰电掣地往前冲,史帝加则默默地打量着保罗。保罗意识到,此刻的这一幕勾起了史帝加的回忆,让他回想起当年列特─凯恩斯死后,他如何成为泰布穴地的首领,又如何取得了部落首领联合会的领导权。

  保罗想:他已经听说了弗瑞曼年轻人闹事的报告。

  “你希望召集部落首领见证会①吗?”史帝加问。

  ①按照惯例,弗瑞曼人必须通过决斗来决定部落内部的领导权,所以通常会召集各部落首领前来见证决斗的全过程,以保障决斗的合法性和公平性。

  队伍中的年轻人两眼冒光。他们骑在制造者身上,兴奋得扭来扭曲,观察着事态发展。保罗从加妮的眼神中看出了她心中的不安。她一会儿看看她的叔叔──史帝加,一会儿看看她的男人──保罗。

  “你猜不出我想要什么的。”保罗说。

  他心想:我绝不能退缩,必须牢牢控制住这些人。

  “今天,你是沙虫驭者,”史帝加说,语气冰冷生硬,“你要如何行使这个权力?”

  我们需要时间放松放松,也需要时间冷静地反思一下,保罗想。

  “我们去南方。”

  “即使我说,今天结束之前我们就应该折返北方?”

  “我们去南方。”保罗重复道。

  史帝加用长袍紧紧裹住自己,浑身散发出一贯的威严气势。“我们将召集部落首领见证会,”他说,“我会发出通知的。”

  他以为我要向他挑战,保罗想,他也知道自己无法与我抗争。保罗面向南方,任由大风吹打在他裸露的脸颊上,一边想着所有必须考虑在内的因素,以便做出决定。

  他们不明白!他想。

  但保罗知道,他不能因为心存顾忌,偏离自己的路线。在他预见到的未来的时间风暴中,他必须牢牢守住那条钢丝线,不能有任何偏移。未来的某个瞬间,将出现可以平息动荡的关键一刻,但前提是,他必须守在可以一击奏功的至关重要的一点上。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向他挑战,保罗想。只要还有其他办法可以阻止圣战的话……

  “我们将在哈巴亚山脊下的鸟巢洞宿营,在那儿吃晚饭、祈祷。”史帝加说。制造者边走边晃,他用一只矛钩稳住自己的身形,伸手指向前方突起在沙漠上的一道低矮的岩石屏障。

  保罗观察着那道悬崖,层层迭迭的岩石像波浪一样漫过悬崖,向远处延伸而去。没有半点能让刚硬的地平线显得柔和些的绿色、花朵。悬崖后面便是深入南方沙漠的路径,就算他们驱使制造者全速前进,也至少是十天十夜的行程。

  二十响。

  这条路通向哈肯尼人巡逻范围以外很远的地方。他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那些梦已经把那片土地展示给他了。他们行进中的某一天,遥远地平在线的颜色会有一点点轻微的变化──变化如此之小,以至于他会觉得,那是因为自己满怀希望而幻想出来的。那个远方的绿洲就是他们的新营地。

  “我的决定符合穆哈迪的心意吗?”史帝加问道。他的话里只带了极其轻微的一点讥讽,但弗瑞曼人一向敏感,就连鸟鸣的每一个音调、翼手信使的每一句信息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所以大家都听出了史帝加的讥讽语气,纷纷把目光转向保罗,看他怎么回应。

  “在我们献身敢死队时,史帝加听过我向他宣誓效忠的誓言。”保罗说,“我的敢死队员们都知道我满怀敬意地发了誓,难道史帝加对此有所怀疑吗?”

  史帝加不由得垂下眼帘,他听出了说这番话时保罗的痛苦心情。

  “友索,我同一个穴地的伙伴,我永远也不会怀疑他。”史帝加说,“但你是保罗─穆哈迪,亚崔迪公爵,也是天外纶音。这些人我甚至不认识。”

  保罗扭头望着耸立在沙漠上的哈巴亚山脊。他们脚下的制造者仍然强健而温驯,还能载他们走很长一段路。弗瑞曼人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制造者,在他们所经历过的骑沙旅程中,走得最远的也无法跟它媲美,恐怕连一般都比不上。他知道这一点。除了讲给孩子们听的古老传说以外,没有哪只沙虫的年纪能与这位沙漠老爷爷相比。保罗意识到,它将成为新传奇的素材。

  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

  保罗看了看那只手,然后顺着手臂看到了后面那张脸──还有史帝加露在面罩和蒸馏服兜帽之间那双深色的眼睛。

  “在我之前领导泰布穴地的那个人,”史帝加说,“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共患难。我救过他好几次……他也救过我好几次。”

  “我是你的朋友,史帝加。”保罗说。

  “没人会怀疑这一点。”史帝加说。他挪开搭在保罗肩上的手,耸了耸肩,“但这是惯例。”

  保罗知道,史帝加过于注重弗瑞曼人的惯例,无法考虑任何其他的可能性。在这里,要想取得部落的领导权,继任者必须杀死他的前任首领。如果前任首领出于意外死于沙漠,继任者就必须杀死部落中最强壮的人。史帝加就是这样挺身而出成为耐布的。

  “我们该让制造者回到沙下去了。”保罗说。

  “是的,”史帝加赞同地说,“我们可以从这儿走到山洞那边。”

  “我们骑得够远的了。它会把自己埋进沙里,生上一两天的闷气。”保罗说。

  “你是沙虫驭者。”史帝加说,“你说吧,我们什么时候……”他突然停下来,凝视着东方的天空。

  保罗转过身,在香料作用下变异的蓝眼睛使他眼里的天空有些发暗,碧蓝如洗的天空映射着远方很有节奏的闪光,显得十分清晰。

  扑翼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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