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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我当然要杀你,”他说,“你要是不服从,我要把你连同这屋子里的另外男人一起杀了。上床。”

  那天晚上,他用枪逼住我的头,强奸了我。还说,我已经失去了做妻子的名分,只能尽一个妓女的义务。他叫我干了一件又一件可怕的事。他要我喃喃地感谢他。他要我求他更多的惩罚。我一一照办了,直到失去知觉为止,我又哭又笑,感到整个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第二天早上,文福上班后,我捡起那张丢在地板上的离婚书。我找出了自己的箱子。现在我得赶紧走。我只收拾了几件东西。我找出了我能找到的所有的现金,大约还有两百元钱。我去抱淡若。下楼的时候我碰到了胡兰和杜阿姨。从她们的脸上我猜出她们已经听到了昨晚的吵架。

  “每个女人的丈夫都有坏脾气,”胡兰说,想尽力劝我,“你的情况并不特别。”

  我给她们看了离婚书。

  “这是什么?”胡兰问。

  “我的离婚书。昨天晚上,我丈夫跟我离婚了。所以你瞧,现在我得走了。”

  “唉!”杜阿姨喊起来了,“作孽呀,作孽呀!”

  “谁是你们的证人?”胡兰问,看看纸,她把眼镜凑近了脸,“我没见到有盖章嘛。”

  “没有证人,”我说,“昨晚上,我们来不及请证人。”

  胡兰高兴地拍手了,“那就不能算离婚!他不能叫你走。现在坐下来,吃点早饭。静下来,别担心。不过是个误会嘛。今晚,他会很难受,他脸上会流下悔恨的眼泪,你瞧吧。”

  “你什么也不懂!”我喊起来了,“是我要求离婚的。我干吗非要赖着不走!”我开始发抖了,“不光是因为他的脾气。他是个魔鬼,他比你想象的还要凶狠。”这时我有了个主意。“正好,你们两个可以给我做证人,”我很快地说着,“你们的印章在哪儿?要是你们帮我这个忙,我一辈子都欠你们的情。”

  “我怎么能干这个!”胡兰说着,躲开了。

  “她说得对,小人,”杜阿姨说,“你怎么能叫你的朋友做你悲剧的见证人呢?再想想吧。想想你的小儿子吧。”

  “就是为我的儿子着想,所以我才要离。不管离不离,我们走走了。”

  杜阿姨哭起来了,“哎呀!哎呀!你能上哪儿去呢?想想看,小人。缅甸公路,铁路——全都断了,四面八方都有危险,一个比一个糟,土匪、蚊子、小日本。”

  “我宁可冒这种危险也不愿回到丈夫身边。”我说。

  “没用了!”杜阿姨说,摊开双手,“我们劝不动她。她气得发疯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她是非走不可了。”

  这时胡兰用一种非常平静的口气说,“既然到这个地步了,我们就必须帮助她。没别的办法了,”她向我转过头来,“我不能做你离婚的证人。我敢肯定,家国也会反对。但我能帮你逃走,如果我们俩都守口如瓶的话。”

  我扑上去抱住胡兰,就像孩子抱住自己的母亲那样。我感动得哭了,弄得她很不好意思。“现在没时间说这些了,”她说,“我们得想想,你该怎么办,该往哪儿走。”她走到她的针钱筐边,把手伸进去,抽出一些钱,放在我的钱包里。杜阿姨叹了口气,然后进厨房找了些鱼干、蘑菇、干面、茶叶,然后把这些东西分别包在一张干净的纸里。

  那天上午,她们帮我在湖边靠近市场的地方,找到了一间没人住的房子。这是一间破草房,就像我的处境一样糟糕。但我没有一句怨言,能住在这种地方我已经够满足了。

  胡兰说我会安全的。她说回去给我找辆卡车来把我带走。

  下午我和淡若就在地上玩。我用筷子把床垫里的虫子赶出来。淡着追上它们,然后用碗底把虫子碾死。我们就这样玩着,一直玩到没有虫子,一直到我们把肮脏的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为止。干完后,我就为我们的胜利向他表示祝贺。我们吃了点东西。然后我们俩就睡着了,他的小身体安全地蜷缩在我身边。

  我们被文福的粗嗓门吵醒了,“她在哪儿?”他像一头公牛般吼着,准备破门进来。我坐起来,躲在暗角落里。

  “安静,不要发出声音。”我悄悄对淡若说。他真乖,他明白了。他信任我。他没哭,也没吵。他紧紧地抱住我,一声不响。

  “她在哪儿?”我们听到他又在吼了。淡若把脸更深地埋进我怀里。

  然后我听到了胡兰低声说,“可你答应要好好待她的。”

  你瞧,胡兰就这样帮助文福找到了我。当然,后来她很后悔。她看到他的诺言一钱不值。他没有好好待我。我也不必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什么。

  所以,许多年过去了,愤怒永远无法完全消除。你可以从我的口气里听出这一点。现在一提起他,我还怒从中来。要是你以为这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候,那你就错了。最糟糕的事总在后面,一个接一个而来,没完没了。最糟糕的就是你永远不会知道何时是尽头。

  过了一个月,我发现我又怀孕了。我去找了医生,把孩子打掉了。两个月后,同样的事又发生了。又过两个月,又是同样的事。我们没有节制生育,那时还没有。有没有孩子,文福不在乎。

  所以现在你或许会认为我杀死了很多孩子,我也不在乎。这个坏男人在玩弄我的身体。每天晚上他都要用,好像我是一台机器!

  今天你可以教你女儿对一个陌生人说,“我的身体是我的身体,别碰我。”一个小孩子都会这么说。我是一个成年女人,我就不能这么说。我只能不让孩子出生。

  我独自哭泣,这是犯罪呀——给一个孩子这么苦的命!可怜的淡若,他信任我。所以我让另外那些孩子死去。在我心中,我是爱他们的。

  现在瞧瞧我的脸。那时我还是个年轻女人。但已经没有了希望,没有了信任,没有了天真。有好多次我差一点就自杀了,我恨透了自己,因为到头来我还是没能自杀。

  所以我问你:你怎么想?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我干吗那么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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