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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但文福一定要起一个比我的特别的名字,应该要非同一般,与众不同。

  “或许起最近一个英雄的名字。”吉米说。

  “比这更重要。”文福说。

  “某个永远改变了历史的人的名字。”吉米提议。

  “对了,”文福回答,“那最好没有了。”

  “犹太,”吉米说,“你的名字就叫犹太。据我所知,还没有人用过这名字。”

  “犹大!犹太!”文福重复了几遍,“这名字好,听起来耳朵也舒服。”家国和胡兰也同意。

  我抿住嘴唇,想起学校里的修女跟我提起过这个邪恶的名字。此刻,吉米·路易可能已经看出我尽量不笑出来。他像一个学生那样笑了,很高兴我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把文福的新名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说,“马上就要播放一首曲子,《月光奏鸣曲》,美国人很喜欢它。你能允许我邀请你太太跳个舞吗?”

  还没等文福提出反对意见,也没等我说出我没有鞋不能跳,吉米已经把我搂在怀里转起来,离开了文福皱着眉头的脸,滑进了快乐舞蹈的人群中。

  他跳得很好,差不多跟敏一样出色。

  “你真调皮,起了这么个名字,”我用取笑的口气责备他,“这下可好了,我丈夫要找我的麻烦了。”

  吉米笑起来了,“难道他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他只会开别人的玩笑。”我说。

  “当然,我干了件错事。”吉米·路易说。

  “太可怕了。”我说。这时,我看到吉米·路易微笑着向我眨眨眼。我拍拍他的肩膀。他把我的头向后仰,笑了。干是我也笑了。这不是爱情,但已经有坠入爱河的危险。然后吉米·路易带着我轻轻地转到一边。我看到了可怕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是那位疯狂的女教师,她穿着蓝衣服,一支眉毛半支已经涂过了,眼睛半开半张。她正在和一个美国飞行员跳贴面舞。那个飞行员把她转到另一个飞行员身边。于是他们两个都笑起来了,然后又把她转给另外人。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兰告诉我的故事就在眼前活生生地表演着,而从那女人迷茫的眼睛中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因为她就在那儿,一个羞辱自己的中国丈夫的女人,现在比她吐在他身上的脏话好不了多少。而我在这里,也比她好不了多少。我让一个美国人把我丈夫当傻帽。现在又光着脚和这个美国人跳舞,让他随心所欲地把我带到这儿,又带到那儿。

  所以我为自己来跳舞觉得很不安,我告诉吉米我是一个活得很累的已婚女人。我让他一个人站在舞池里,我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文福,可已经太晚了。

  我们一回到家,文福马上就冲我发起火来。他不是因为吉米·路易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而发火的:多年以后他才知道犹大是什么意思。那天晚上他发火是因为我和一个美国人跳舞。有个飞行员对文福开玩笑说,也许这些美国佬不光征服了日本人,也征服了女人。

  所以我对他发火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我已经作好了准备。在我们上楼的时候,他就用了一切难听的话来骂我,还是我们结婚以来他用过的那老一套:“婊子!狐狸精!叛徒!”他嘴里冒出一股酒气。我没反抗,但我也没一点怕的意思。让他骂好了。

  突然,他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摔倒在地板上。“你想当婊子!”他喊道,“我成全你!”他走到桌边,打开抽屉,从里面拉出一些东西,丢下一张纸、一支笔和一瓶墨水。

  “现在我要休掉你,”他说,“写下来。‘我丈夫要休掉我。’”

  我抬起头来,看到他正用手枪指着我,狞笑着。“没用了,我们的婚姻已经结束了。”他说,“你要是不写,我就杀了你。”

  他把我当什么人了?他以为我怕了。我没有。他以为他在强迫我离婚。不必强迫。相反,我觉得简直是天大的好事。我很快就写了。我的血在加速流动,我的思想流得更快。我感到我马上就自由了,我很快写下我们两人的名字。我写好日期,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我留了三个空白地方,让他和另外两位证人签字。我把这张纸看了两遍,然后把纸递给他。我尽量保持愤怒的口气,把快乐藏在心底。“你签吧。”我说完,指指纸的下方。

  他读了纸,然后用非常仇恨的目光看看我。他用力地签了字,几乎把纸都捅破了。然后他把纸扔到地上。我捡起这张对我来说十分宝贵的纸。

  “你瞧,你已经离婚了,”他用一种古怪的声音说,“一钱不值了。你没有丈夫,没有家庭,没有儿子。”

  我抬起头,惊呆了。我没想过这对淡若意味着什么。我真傻呀!我只想到我的身体是属于自己的,无论是失去还是保护,都只考虑到自己。我永远不能离开他。我不能做出我母亲对我做过的事情。

  他对我挥舞着手枪。“好了,现在求我不要休掉你吧。”他说,“求我亲手撕掉这张休书吧。”他说着,把枪顶在我的头上,他的嘴又丑陋又野蛮,像个疯子似的,但他的眼睛是清澈的。“求我!”他吼道,“跪下,求我!”

  一下子我明白了,他是想要看我受苦。他想要随心所欲地支配我,使我再也没有力量按自己的方式行事。他要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他已经完全征服了我,要不他是决不会罢休的。

  我的精神崩溃了,我的斗志垮掉了,我的口中只能发出大声的哭泣。于是我脸朝下趴在地板上,哀求他。

  “响一点!”他喊道,“说你是一个奥婊子,说你对不起我。”我照样说了。

  “磕头,说你保证做个听话的老婆。”我磕头,照样说了。

  他高兴地笑了,“说,你离开我这个丈夫就活不下去。”我说了这些讨厌的话。

  文福笑得更开心了,“我喜欢这样,非常喜欢这样。”然后他安静下来了。他走上前来,从我手中夺过那张体书。我以为磨难结束了。他等我抬起头来。他的脸很难看。他摇摇头,看看我,又看看那张纸。

  “太迟了,”他说,“我不能把婚姻还给你了,你还得离婚。”然后他把那张纸扔在我的头上。“起来!”他喊道,“上床。”

  “杀了我吧,要是你愿意。”我哀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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