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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好罢,一切全委托兄弟了!”沈兆堂又递给他一封信,要他到钱庄去找夏掌柜,他看了信,便会如数拨银。事情交代妥当,奚伦便关照了妻女,押着骡车进城去了……事儿确是按照沈兆堂的料算进行的,他跟宋皮脸连系过,在奚伦押款押到半路上,歇在茶棚里打尖的时辰,预先埋伏着的人拉枪动了手。奚伦再有拳脚功夫,也敌不得对方的匣枪,双方经过一场激烈的拚斗,边打边逃的奚伦,赶着骡车撞在茶棚边的一棵大树上,伏在树顶的人,掷下一个打开了口的石灰包,虽没套住奚伦的头,却迷住了他的两眼,奚伦身上中了三枪,埋伏的人怕他不死,又把他拖下车来,挑断脚筋,挖了舌头,正待举刀补切他的颈子,突然枪声大作,那些截击奚伦的家伙便扔下骡车和一个血人,慌张逃遁掉了。原来那儿靠近一座近水的村子,叫钱家圩,一小股土匪在那儿劫掠得手,附近各村子集聚枪铳,一路追赶,宋皮脸手下不清楚情况,以为是官军对着他们来的。

  奚伦这条奄奄一息的命,总算被钱家圩的钱老爹给救了下来,着人把把抬回庄里,请医救治,同时把案子报进官里去……事情被打了岔,多少有点出乎沈兆堂的意料,不过,他仍然在奚薛氏面前表露殷勤,亲去钱家圩把奚伦给接了回来。一瞧奚伦虽没丢命,却叫整得不成人形,沈兆堂反而更觉如意,因为奚伦业已完全残废了,口不能言,脚不能行,浑身也瘫痪得无法动弹,充其量,仅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而已。这样,年轻的奚薛氏只是不担寡妇之名,事实上也跟做寡妇没有两样,而自己借刀杀人,并没闹下命案,岂不比原先的设想更为稳妥?!

  鬼漩涡愈旋愈深了,头一回事情办得很顺手,谁知第二回就办砸啦!正如宋皮脸所说的:薛老头儿的闺女,可不是寻常的妇人。奚伦受伤成残不久,沈兆堂就对她百般勾引,逐渐露出土豪的嘴脸来,这使她怀疑起丈夫遭人伏击的事情,背后另有跷蹊?……一把疑团结成心里,她也不露声色,暗暗的等待着。

  事情发生在当年八月里,那天夜晚,沈兆堂多喝了几杯,跑到奚薛氏所住的侧院里纠缠,奚薛氏起初一直耐着性子不愿翻脸,只把他当成醉汉看待,不加理会,谁知沈兆堂得寸进尺,也不管残废的奚伦在屋里,竟对奚薛氏动起手脚来。

  “沈大爷,请你放尊重点儿,”奚薛氏忍无可忍,作色说:“我是看你喝多了酒,才一直让着你,你这样子拉扯,太不成体统了。”

  “我的小嫂子,我是不忍看你整天伴着那个残废,守活寡,我才……你可甭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肚肺看。”沈兆堂一时朦胧,话说溜了嘴:“再说,你男人那半条命,还算是我替他留下的,呃呃……当初我若是答允了宋皮脸,你们夫妻俩,只怕早就下了土啦!我留你跟我过日,不会亏你。”

  “是吗?”奚薛氏挫着牙齿:“当初你是跟宋皮脸勾结妥了的?”

  “嗨呀,过去的事,还谈它干什么?”沈兆堂醉里马虎的:“若依宋皮脸,你早就没命了!”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只怕连沈兆堂自己也记不真切了,他把奚薛氏逼到一张长櫈上,在紧要关头,女的抓起一把剪刀,只是那么一剪,沈兆堂就断了势,再也不算是男人了:这种事,想瞒也是瞒不过的。奚薛氏备妥一辆骡车,背了残废的丈夫,带了孩子,连夜出后门逃遁了。精赤条的沈兆堂晕厥在那间屋子里,直到四更天,巡夜的经过侧院,听到有人呻吟呼痛,这才把他给救起来的。

  说来跟他当初谋算奚伦的结果差不了许多,奚薛氏并没有存心夺他的性命,只是也让他成了残废,——使沈兆堂最痛心的残废。因为从此之后,对于色字,他是再也沾不上边了。

  等到沈兆堂养好了伤势,再着人去追查奚薛氏,哪儿还见得人影儿?鬼漩涡那样旋转着,到头来,转沉了的却是他自己……

  断了势的沉兆堂,在旁的事情上,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凶狠阴毒。带着一股子怨愤,恍惚他记得奚薛氏那张彷佛隔着波纹晃动的脸子,曾像一盘磨石般的贴近他,她的话仍在耳边嗡嗡的旋转:

  “沈兆堂,你这个笑着脸的贼!我今夜姑且绕过你一命,你若日后再敢猖狂,我会给你更厉害的教训!”

  哼!话倒说得挺硬的,能让那女人逃得性命,她业已是走了天大的运了!每想起这些,他就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攫着奚薛氏那个女人,割了煮肉吃!

  这消息远近轰传着,传到宋皮脸的耳朵里,宋皮脸曾经亲到沈家滩来看望过沈兆堂,他怕宋皮脸笑话吃亏在好色上,便先自摊开手说:

  “好毒的婆娘,老了给了她半斤,她竟实时还来一个八两;不论哪一天,她只要犯到老子的手上,我非一寸一寸的割她不可!……幸好我先已有了个傻儿子在,断势不断后,要不然,真它妈被她弄得断子绝孙了。”

  “我说,兆堂老弟,这些话不必再讲了!”宋皮脸带着烦心的样子:“当时她还算对你客气,只卸下了你那骚筋四两,若真割了你的大脑袋,你还能坐在这儿发怨火吗?听你的话,苦的是我,自打听到她逃掉的消息,我夜夜都阖不上眼,你甭忘记,我跟她还有一笔老帐没结啊!”

  “我顾不得你怎么样了!”沈兆堂恼怒的说:“总而言之,她这一剪刀,使我跟她之间,这一辈子没完没了!这个仇,我是非报不可!”

  他不但对着宋皮脸,咬牙切齿的发过这个大狠,就是在夜静无人的当口,沈兆堂也常把这种发狠的话,反复说给他自己听。

  但,剪断了的,再也接不上了,心余力绌的沈兆堂,空自发着狠也无济无事,只有把这份心思,移到他那逐渐长大的傻儿子的头上,盼望小傻子能早点儿娶上一房媳妇,好替自己抱个孙子……让自己的亲骨肉,去续一续他被剪断了的春花秋月。虽然有些变调,至少,在事隔多年之后,沈兆堂无可奈何,也只有这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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