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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铁大娘不是那种软弱的老妇人,只懂得哭泣哀求,她眼看儿子叫人绳捆索绑的推在手车上,后面还有扛夫抬着一口上了盖没封钉的白木棺材,心里一激忿,一头就朝朱二大爷的胸口猛撞过去,同时两只手不认地方,拚命的抓捞撕扯,尖声大嚷说:

  “你这不通气的老狗,你不放开我儿子,我就跟你豁命拚了!”

  朱二大爷尽管在嘴头上硬棒,浑身那付老骨架却稀松得很,吃不住铁大娘死命一头,就撞了一个仰八叉,铁大娘也是到了火头上,不顾一切的骑到对方身上,先是抓脸,后是揪胡子,朱二大爷双手护脸,他的山羊胡子却叫铁大娘拔掉一大把。

  朱家族里的人,虽说横惯了,但一遇上铁大娘这种人,也觉有些傻眼,还是朱小乱子上去,硬把铁大娘给拖开,而那朱二大爷的嘴上,已涔涔的朝下滴血了。

  “这个老壳子,泼得紧!”朱二大爷说:“她以为这样撒泼就能救她的儿子?简直是做梦!……替她押过桥去,她要不愿活,让她回去上吊抹脖子算了!咱们走!”

  朱小乱子要押铁大娘过桥,铁大娘抵死也不肯挪动一步,这时刻,两匹快马奔过桥来,武师胡三拳也在桥上出现了。

  “嗳,那不是二大爷吗?我说二大爷,谢县长他带着随从下乡来了!”

  朱二大爷听了叫唤,立时楞住了,这个光头县长,早不来,晚不来,正赶着这种节骨眼上下乡,不用说,这对自己处断铁锁儿和银姐的事会有阻扰,这个撒泼的铁大娘攫住机会,少不得在说县长面前一哭二闹,自己这把山羊胡子,被那老婆子扯得血漓漓的,怎么见得人?正楞着呢,那边谢县长业已下了马,过来打招呼了:

  “二大爷,您这是干什么?捉着土匪了吗?”

  “我说县长,真不敢劳动您的大驾下乡来。”朱二大爷说:“我让老杜陪您进庄去歇着,我办点儿私事,等歇就回屋去陪您!”

  这话刚说完,那边的铁大娘业已哭嚎着跪到县长面前,叩着头禀告说:

  “县长老爷,朱家老庄仗势欺人,硬栽诬我儿子铁锁儿和朱家的养媳通奸,不问情由不送官,就要把我儿子杀掉……那绑在手车上的就是,万祈您救他一命罢!”

  “你先起来,老婆婆。”谢县长说:“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怎么一回事,我说给您听罢!”朱二大爷便抢着把事情的经过,长长短短说了一遍,最后说:“县长,您也晓得朱家是要面子的人,怎能容这对奸夫淫妇败坏名声?这宗族中的私事,您不管也就罢了!”

  谢县长摇摇头,为难的说:

  “二大爷,这个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可不能不管。如今,时局尽管动乱,国法总归是国法,即使他们勾搭成奸确是事实,按法论断,也犯不了死罪!……这样罢,您先息息气,把两个人犯押回庄去,我亲自审问审问。假如真有苟且,我当从重发落他们,您觉得如何?”

  “我说县长,您甭管就算了!旁的话,我愿意听您的,这宗事,我拗到底了!这对奸夫淫妇,我非弄死他们不可!您要是认为我犯了法,您尽管回去调枪队来抓我!……当然,不是逼到不得已,我是不愿跟您撕破脸面,没上没下说这些的。”

  谢县长皱皱眉毛;县长就是一条强龙罢,要压这条地头蛇,也不是一宗容易事情。朱家老庄狼籍的名声,不比薛大疤眼那伙土匪好到哪儿去,说他们鼠目寸光,一点儿也不冤他们,尤独是这位族长,眼是红的,心是浊的,好像掉在浆糊盆里洗过澡,抓也不能抓,捏也不能捏,此时此地跟他翻脸,又不很妥当,他只好强自忍耐着,笑说:

  “咱们先不论法度,您这只算是瞧在我的薄面上,把这宗事暂缓一两天,我再详细问一问?”

  “不成,真的不成!”朱二大爷硬是拗上了:“今天我无论如何,非要把这双狗男女给弄死不可!”

  “好罢!”谢县长也按捺不住了,转脸吩咐马弁说:“牵马,跟我回县城去!”

  空气显得很僵凉,账房老杜一瞅光景不对,插上来拉弯子说:

  “县长,您甭认真,我们这位东家二大爷,一向就是这种狗头脾气,毛起来吱牙泼吼,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这回恳请您来,是商量着对付薛大疤眼的,您千万不能拂袖回去,把孤单单的这座庄子扔下……”

  “你是县城里的杜先生?”谢县长说:“这事明摆着,是与非,你一眼看得出来……他朱二大爷是当地一霸,他依仗人枪足实,可以胡作非为,不经官就断案,擅把私刑加在人头上,但你可不成,你不能由朱家庇护你一辈子,日后总要回县城去的。如今你是朱家的账房,但凡朱家做出来的事,三成担子,总有一成落在你的肩膀上,你要不当机立断的劝阻他,也许将来命也断送在上头!”

  账房老杜一听,了不得,县长把这付担子,一家伙卸到自己头上来了,没办法,只好转跟朱二大爷陈说;事情弄得太僵,朱二大爷心里也有些缺欠,不是吗?县长是自己族里去央请来的,人家刚到这儿,没进庄子没歇马,就因这宗事把他给顶了回去,这也太不成待客之礼了。再说,薛大疤眼闹得这样凶,朱家老庄实力有限,若得罪了谢县长,就等于断了援手,在这种紧要的辰光,未免有些不合算。既经账房老杜苦苦劝说,便答允说:

  “好罢,这全是冲着谢县长的金面,暂时把这对狗男女的命寄在阳世上,县长您还是进庄去罢!”

  谢县长到了庄上,先不谈合剿薛大疤眼的事,着人把铁锁儿和银姐松了绑,传来问话。朱二大爷说:

  “县长,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了,也许脾气暴躁,但料事看人,决不至于出这么大的岔子。姓铁的这小子,跟那小淫妇的奸惰,是没错的,尽管他们不肯承认,他们也抵赖不了……您瞧那淫妇的肚子,少说也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

  谢县长点点头说:

  “不错,我看得出来,但通奸这档子事,既不是当场捉着,总得要他们俯首认罪才成,我先问问他们再说。”说完话,转脸朝银姐说:“你公公指你跟姓铁的通奸,可有这么回事?”

  “冤枉!”进了棺材又重见天日的银姐,有气无力的呻吟着说:“我实在没跟谁好过。”

  “那就怪了!”谢县长说:“那你明明是怀了孕?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银姐摇摇头:

  “民女身上带着病,不该是孕。民女想,要是有医生看验,会查明的!”

  “好!”谢县长说:“我会着人到青龙镇上去请医生,是孕不是孕,一定是查验得出来的。这事的是非曲直,我一定要追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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