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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汤心真犹疑起来,瞧光景,这家伙根本不是那个杀害卞福生的凶手,只是来喝辣汤的。夜深了,疑凶还没有露面,罗大有的话硬是不灵光了!不过,与其一个人苦守着,就跟这面貌可憎的家伙闲搭讪搭讪,藉此打发时间也好。

  刚有这么一层意思,又觉得不很妥当,人生面不熟,喝完了辣汤不走,还在这儿没话找话的留连着,你知他安的什么心眼儿?俗说: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在这种辰光,这种人还是少沾惹为妙,刚刚他怂恿自己把担子挑到后边岔巷去,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会不会耍什么调虎离山的计策,先支开自己,然后……?

  “辣汤来,滚烫的胡椒辣汤啊!”

  这样扯开嗓子一叫唤,就打了岔,没再回那人的话,同时也用哑气的声音,替自己壮壮胆子,好在局子里在四周暗处撒得有人,这家伙就是不怀好意,自己也不至于吃什么亏。

  一声刚叫唤完,老寓馆那边吱呀一声门响,可不是那蛮子女人出来了,她打开那扇大门,又随手把门给扯掩上,人站在门外叫说:

  “卖辣汤的,端两碗辣汤来,一碗少撒些胡椒粉,——孩子吃的。”

  “是了,太太。”老汤在舀辣汤之前,顺手又压压破凉帽的帽檐儿,蛮子女人那双狐媚的青杏子眼最尖,怕她一下子认出自己前晚带着卞老头儿来过,动了疑念,那,事情就会变得更什么了。

  看样子,那蛮子女人出来买辣汤是假,光景她等人等得比自己还急,奸夫不来,孩子没法子处置,她也不能远走高飞,这只是借着买辣汤,倚在门外看看动静罢了。蛮子女人一出来,那个脸上生着朱砂记的粗汉走开了,脚步声咚咚的,朝里走向那边的岔巷去了。

  老汤顾不得那个不相干的粗汉,舀妥两碗辣汤,端给那蛮子女人,好在雾雰很浓,小木楼上那盏透过绿窗幔的灯光很黯淡,料想对方未必就能认出自己来。

  “等歇你来收碗,卖辣汤的。”

  “是了,太太。”老汤哈着腰说。

  蛮子女人端着辣汤闪进门里去,格登格登的爬着木梯子上楼,老汤看得仔细,那扇大门仍只虚掩着,并没关上。这可好,老汤盘算着:这一来,奸夫来了不用敲门,悄悄的就可以进宅登楼了,这蛮子女人心细如发,真正是只狡猾的狐狸。

  女人来叫两碗辣汤,足证小龙那孩子还安然无事,你再狡猾如狐也没有用,天罗地网早已撒妥,倒看你用什么方法逃得出去?想到这儿,坐回扁担上去的老汤几乎笑出声来。

  又过了一盏热茶的功夫,行踪神秘的罗大有在辣汤担子前出现了,他锁着眉毛,显然内心非常焦急,老汤见了他,悄声说:

  “怎样?罗大爷,事情敢情有变化?你的话不灵验,——没人进那宅子。”

  “我晓得,”罗大有说:“那姓杨的今晚没露面。”

  “我可弄不懂?罗大爷,”老汤说:“那蛮子女人出去跟她那姘夫见面,你们既有人踩上他们,又听了他们密谋,为啥不当场双双捉住他们呢?”

  “事情并不如你想的那么简单,”罗大有说:“踩那蛮子女人的,只是局子里一个便衣的网民,还又是个女的,她一路跟她到公园那边,姓杨的除了本人在场,还有一个贴身扈从的汉子,她当时不敢声张,只能把隐约听着的话照述一遍,我们把它纪录下来,好张网拿人。”

  老汤朝老寓馆那边努努嘴说:

  “罗大爷,先把蛮子女人攫着,不是一样吗?一敲一吓,逼她供出那奸夫的窝巢,埋伏着兜捕,他还能走得了?”

  罗大有摇摇头:

  “我们已经查出,他是贩卖烟土的大毒枭,到处都有耳线眼线,谁也弄不清他究竟藏匿在哪儿?一捉蛮子女人,他准遁掉,——她是一块活鱼饵,要捉姓杨的,非耐心等着不可。错过今晚,还有明晚呢。当初我是这样想的。”

  “但则小龙那个孩子……”

  “我也是急着这个,”罗大有说:“一般说来,时辰愈拖愈叫人担心,她也许会单独下手,叫人防不胜防……今晚就该是最要紧的关口……替我舀碗辣汤来。”

  脚步声在那边响,一个喝醉酒的人,用扭歪的腔调,咿唔哼唱着拉浑腔的调子,从方场边缘走过去。罗大有喝着辣汤做样子,嘴就在碗缘问说:

  “这边可有什么动静?”

  “也没什么。”老汤说:“先来了个不相干的粗汉子,约莫是打那边岔巷赌场上来的,在这儿喝了一碗辣汤,找着我拉聒一阵子。赶后来,蛮子女人出来吃了两碗辣汤,我还没去收碗呢。”

  “再没旁人来过?”

  “再没了。”

  “这样罢。”罗大有眨眨眼说:“你不妨拎着方灯,借口去收碗,闯闯那宅子试试,为着救那孩子,我不能不试着改变主意,趁夜悄悄的单独押起这个女人,然后再跟那姓杨的斗斗法,看是正胜邪?还是邪胜正?……即使这样会使事情变得更麻烦,也管不了了。”

  “好,”老汤说:“高山上的驴跟羊砍架——拚着我这张老脸踹去。”

  “我在黑里接应着,”罗大有说:“你只要一晃灯,我就上去。”

  老汤拎着方灯过去,缓缓的推开院子的那扇大门,朝木楼上的窗口招呼说:

  “太太,辣汤喝完没有了?我来收碗来啦。”

  这样连着招呼两三声,楼上静悄悄地,出乎寻常的沉寂无声,好像那蛮子女人忘了这回事似的。罗大有敢情也觉着事情不妙,没等老汤回头,就跟了上来。

  “怪气不怪气?”老汤说:“不久之前,她亲自出来要两碗辣汤,这才多大点儿功夫,她就是喝了就睡,也不致于这么快睡着?”

  罗大有一推宅子的板门,是闩上了的。

  “这老寓馆的后面没出路,我知道。”老汤说:“门既闩着,她一定还留在这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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