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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可不一定。”罗大有跺脚说:“事情搞豁了边儿了,老汤。——这屋子背后,可不是正对着赌场?”

  老汤闭上眼一计算,这幢屋正跟那新设不久的赌场背对背,不过他一时弄不明白这赌场跟那有什么关连?刚刚那蛮子女人还下楼来端辣汤,难道她会从后面遁掉不成?不过,老汤并没把这话跟罗大有去说,罗大有已经用工具把门给拨开了。

  “灯递给我,老汤。”他说:“上楼你就晓得了!”

  灯在罗大有手里摇晃着,老汤跟在对方的身后爬着木楼梯,这宅子打外看已经很古老,房里更是潮湿霉黯,显得陈旧不堪,老汤没有心情去管这些,只是感染着一股阴森可怖的、迫人的气氛,怨不得人说陈年老宅子阴气重,常会闹出悲惨的,或是怪异的事故,也许那卞福生就是在这木楼上被杀害了再分尸的。

  两人上了楼,楼上用板壁分隔成前后两间屋,前面一间是蛮子女人的卧房,对着窗子,靠墙角放了一张带顶架的木床,红漆早褪色了,新浆洗过的纱帐仍然垂挂着,被褥迭得很整齐,那两碗辣汤仍然放在床头的方几儿上,并没人喝过;老汤再推开后房门,不但没见着蛮子女人的影子,连小龙那孩子也不见了。

  “这婆娘学过奇门遁甲,敢情是?”老汤说:“好好的两个人,转眼功夫就变没了。”

  一面说着,一面就动手搜寻起来。床肚底下,站柜里面,老汤全找过了,结果是没有,罗大有扯了他一把,皱着眉毛说:

  “甭翻啦,老汤,她一定是打赌场那边溜掉了!我不能不承认,头一个回合,她赢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老汤发怔说。

  罗大有神色凝重的想了一会,缓缓的说:

  “你先收摊子回去歇着好了!有事我会再请你帮忙的,她挟着那孩子,打这儿漏了网,我们得重新布置……我想她还不至于这么快就离得了青岛。”

  罗大有急急的走掉了,老汤回到他的辣汤担子上,满心都是疙瘩,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闷气。人家罗大有罗爷,是办理刑案多年的干员,怎会败在一个三八兮兮的蛮子女人手里?罗网已经把她罩在里面,她竟有这样的能为,从网角上蹦了出去,并且还带走了那个孩子。自己虽不算局子里的人,总归是得人钱财,要为人分忧,事情明摆在那儿,蛮子女人和那奸夫,就算一时没离开青岛,他们挟持着那孩子,一定会使办案的人有极大的顾忌,万一弄差池了,那孩子的性命难保。

  他挑起担子在夜雾沉沉的狭巷里走着,回味着过去几天来一幕一幕的光景,也黯沉沉的,彷佛和眼前的雾夜一样。青岛这么大的地方,上百万的人口,要在那孩子没遭毒手前,把奸夫淫妇一并拿住,真是谈何容易?!估量着胡子侃和罗大有他们,在没破案擒凶之前,恐怕都会熬红两眼,连觉也睡不成了。

  他没照罗大有的嘱咐:径自挑担子回下处去安歇,却兜了一个圈儿,挑到后面岔巷的赌场门口来,这可不是来凑热闹,他不能不立即找到罗大有,把蛮子女人究竟是怎样逃脱的事情弄明白,看他在这宗案子追缉凶手时,还能帮着警局做点儿什么?

  罗大有没遇着,老汤刚放担子,却遇见胡子侃压低礼帽,打赌场里走出来。

  “胡大爷,”老汤招呼说:“罗大爷可还在里面?”

  “刚刚走。”

  老汤压低声音,追问说:

  “蛮子女人怎样遁走的?弄清楚没有?”

  胡子侃点点头:

  “有人接她走的。”

  “是赌场里的人?!”老汤显然吃了一惊。

  “到二号去再说。”

  到二号吗?老汤觉得恁情不睡觉,也非得去二号不可了,这种扑朔迷离的命案,真是说晴就晴,说雨就雨,自己有着这么一股拧劲,不眼见奸夫淫妇落网,只怕躺在铺上也阖不上眼的。

  这一回,他把辣汤担子也挑进头条岔巷的院子里来了。跟在胡子侃的后面上了阁楼,老汤一瞅,今夜人可多着咧,罗大有仍然坐在那盏带黑罩的德士古煤灯下面,玩弄着一张折起的纸,其余的人全冷脸坐着,一屋子死寂,没有一点声音。

  “正好,胡老大您来了,”望着胡子侃进屋,罗大有嘘了一口气说:“有些疑难事儿,非您来不可。咱们布置妥了拿人的,谁知还是叫她遁掉了。”

  “我知道。”胡子侃说:“我刚刚在赌场出来。”

  “据说是有个脸上有朱砂记的男人,带着他老婆,拎着灯笼,抱着孩子去看病,咱们守在后岔巷的人,因为没见着信号,就轻易放他们走掉了。”罗大有抬头望望老汤说:“老汤,你有没有见过那样一个人?——脸上有朱砂记的男人?”

  “有啊!”老汤说:“那家伙到我的担子上来喝了一碗辣汤,又到老寓馆门边撒了一泡溺……他并没敲门进宅,我不好冒失的举灯打信号。”

  “这就对了!”罗大有说:“那家伙是受了姓杨的嘱咐来的,先在赌场那边摸熟后面的门路,再兜转到前门来,认清老寓馆那栋屋子的门牌,记准了那屋子确跟赌场背对背,他就把蛮子女人调弄走了。赌场的主人说那家伙姓朱,是个烟土贩子,——也许卞福生在生前认识他。”

  “姓杨的也真没道理。”老汤说:“什么人不好找?!要找一个有记号的,他那种相貌,烧成灰我也认识。”

  “这也许正是姓杨的聪明处,”胡子侃说:“他巴望局子里都注意去找那个人,他好趁机遁离青岛。”

  “想遁离这城市,倒没那么容易,”罗大有说:“各车站,各码头,咱们都布上人去了,这案子既经报上喧腾开来,警方非在短期内破案不可,要不然,咱们出丑事小,对各方面也难有交代。那孩子被她挟持在手上,使咱们非得漏夜追缉不可。如果再有差池,只怕第二条命案又闹出来了。”

  “依你看,该打哪儿着手呢?”胡子侃说。

  “我用的是笨方法。”罗大有说:“您是管档案的,请立即清查烟土贩的数据,本案的凶犯姓杨,经常做大盘的烟土交易,跟死者卞福生是一条道儿上的人,姓朱的也是其中一个,即使他们没有线索留在局子里,传讯其它烟贩子,也不难查出他们的底细。”

  “这事好办。”胡子侃掖掖他的长衫说:“不过,依眼前情形看来,似乎是缓了一点。”

  “我知道。”罗大有说:“我还预备着双管齐下,先盘诘各处的膏子铺(鸦片烟铺),我相信姓杨的或是姓朱的,都是老枪,也许曾在那些地方露过面,总会诘出些蛛丝马迹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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