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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粮商们日夜都在揣测着,议论著,谁都希望这幸运落到自己头上来,几个跟王朝观处得很投契的驮贩听着了这消息,便都急匆匆的赶到王朝观的粮行来,把这消息传告给他。

  “我说,大斗,你千万不能坐失这个机会。”丁二驮贩在说完这消息之后说:“你这爿粮行虽小,好歹也是一爿粮行呀!”

  “蒋铁嘴说的不错,”张驮贩提起旧事来说:“并不是咱们哥儿几个怂恿你,委实是你发家的机会到了!他们既能承揽这事,你也能。”

  “算了罢,”王朝观摇头说:“横财不发家,我不稀罕它,讨了便宜柴(财),去烧夹底锅,压尾还是没什么好处!用得着打扁了头去钻么?”

  “这倒不是捡便宜,”丁二驮贩说:“这可是一笔正正当当的交易,咱们劝你做交易,可没劝你去吃外扒捞黑钱!”

  “你只要能接下来,要用上咱们,咱们都情愿帮衬你,替你跑腿打杂。”张驮贩说。

  王朝观没有话好讲了,回脸叫他媳妇说:

  “你教我讲的话,我都照着讲了,还是搪不住他们,你自己来跟丁二爷张大叔他们说罢。”

  “哈哈哈,”丁二驮贩大笑说:“我正奇怪着,这些时,大斗怎么这样会讲话?原来都是新媳妇扳着嘴教的!这可是斗口朝天——现了底儿了!”

  “你快来,你快来!”王大斗叫他媳妇说:“他们都在笑我呢!”

  这时候,王朝观的娘子掀帘子出来了,笑着说:

  “诸位大叔,你们明知朝观人太傻气,只能平平安安的做些小买卖,这笔交易太大,他怕接不下来,要他接呢?他又不会呵奉人,钻门路,除非,除非那姓康的老爷自己找上门!”

  粮贩们散走了,那天夜晚,康大老爷假陈大头的酒馆请客,旁的粮商都到齐了,只差一个王朝观,王朝观没来活动,康大老爷根本不知道镇上还有这个人。

  酒席台前够热闹的,那些粮商以为是承揽大生意的机会到了,一个个摆下笑脸来,迎向康大老爷的下巴,虽不像是一窝蠢蠢欲动的蛆虫,却也像是一群嗡嗡振翅的、贪婪的苍蝇!有的穷吹牛皮,有的一味拍马屁,有的存心烘托,有的百般奉承,其中一个粮行老板更可笑,那康大老爷并没有做寿,他却送了副镜框儿,里面写的是:

  “福如东海长流水
  寿比南山不老松”

  简直是离了谱儿了。

  康大老爷看了,也没说什么,只管谈论着收购高粱和筹设酒坊的事情,越说越使得粮商们心痒。酒过三巡之后,康大老爷说了:

  “古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知是真是假?像我来说罢,我得承认自己是个有钱的人,确也发过些奇想,想买两个小鬼来,要他们推磨给我看看,可是世上哪儿找得着鬼来?”

  “只要您肯出钱,不怕没有鬼。”送镜框的那个粮行老板说:“我就是个鬼。”

  “你算什么鬼?”康大老爷说。

  “油炸鬼,(即油条之土称。)”那个人说:“大老爷,我打个比方您听听罢,比如您是一锅油,我宁愿变根油炸鬼,只要身上有油水可沾,我就赴汤蹈火的跳进您那滚油锅去洗把澡,翻身打滚给您看,就算叫炸得焦头烂额,肉裂皮开也不要紧。——总算是尝着油香味儿了!您这笔生意,就让我包了罢。”

  “嘿嘿,你这比方打得真有趣。”康大老爷说:“你是油炸鬼了,旁的人是些什么鬼呢?”

  “咱们全都是鬼!”另一个粮商不服气的叫起来说:“有生意,大伙儿都能包,像我罢,我就是个一等一的机伶鬼,决不让大老爷他吃亏……”

  “我是算盘鬼!”又一个站起来说:“三下五除二,黑白见分明!该您得的由您得,该我赚的由我赚,您总该信得我罢?”

  “不不不,”康大老爷摇头说:“这不是一笔交易,这是一次委托,我在这儿待不几天就要回去,我想找一位忠厚诚笃的人,把事情整个儿的托付给他,也许我眼拙,一时还没找得着这么个可靠的人!”

  这话一出口,刚刚那些情愿充鬼的家伙,一个个全又抢着为人了!

  “镇上一共有多少家粮行?”康大老爷这才把话引上了正题,笑着问说。

  “十八家。”一个粮行老板说。

  康大老爷一点数说:

  “在座的一共十七位,还有一家没到。我想该着人去请才好。”

  “我看不用了罢。”那个粮行老板说:“那家粮行没有几张扁,实在算不得粮行,再说,开行的是个傻小子,讨饭出生,早先也在我的行里掌过斗的。”

  他不但这么说,还当着康大老板的面,绘声绘色的,把王朝观诨名叫王大斗的由来,买驴惹起的笑话,走狗头运娶了媳妇的趣事,连嘲带损的描述了一番,到压尾,他打趣的说:

  “大老爷,像他这样的人,您找他可不是白找?您有多少钱,够他贴的?”

  “不,”康大老爷说:“听你这么说,这人傻虽傻,却是满诚笃的一个君子,他没来看我,明天我倒要去看看他。”

  他这么一说,那些粮商的脸全长了。

  二天,这位康大老爷当真去看王朝观,三句话一说,就把筹办酒坊跟收购高粱的事情全托给了他。王朝观不肯承揽,对方偏要托付给他,逼得王朝观硬着头皮答允了,这位康大老爷取出一张银票,塞在王朝观的手上说:

  “你我都是直性人,做事为人够爽快,说了话,就算数,这笔款子交给你,建酒坊,盖磨房,搭槽棚,打锅炉,请酒师傅跟伙计,另收一千担高粱入仓,我想该够了!……我因还有旁的事,不能多耽误,立时就要回京城去,明年夏天我再来,还望你多劳累,多帮忙!”

  说完话,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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