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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百万豪富又怎样?贫无立锥又怎样?听起来,王朝观这个人心肠很好,又傻气憨厚,不问蒋铁嘴说什么,也不管旁人怎么说,爹替女儿挑的对了!说出的话,不能反悔,我日后再穷再苦,也不抱怨就是了。”

  幸亏有这么个女儿,才把一场风波平息了。

  王朝观订了亲之后,靠了他老丈人送他的那匹驴,和那三两银子,跟丁二驮贩、张驮贩他们一道儿贩粮。由于他自幼吃足了饥寒的苦楚,养成那种节俭的性子,算起积蓄来,总要比旁人多,不到两年,他又在街梢租了一间门面屋子,开起粮行来。

  他开行,还是按照他那脾性,小斗进,大斗出,有些贫户家来粜粮,他粜的份外满些,这使他成了名符其实的王“大斗”了。

  若说发达是谈不上的,他把辛苦贩粮的利钱,都从斗口上贴掉了,论起傻气来,他还跟往年一样,不过,人总算成年长大了,也略略显得稳沉些了,有人说:

  “这两年,大斗没有再闹笑话了,好像也傻得好些了呢!”

  “这得归功于他的老丈人,大斗变得稳沉些,全是他教的。”听话的人都这么说。

  事实也是这样:自从有了王大斗这么个女婿,朱老爹的脚板就像抹了油,上街上得勤快起来,三天两日一趟街,每来必找王朝观,翁婿两人一道儿进馆子,天南地北的无话不谈,朱老爹来了不空手,不是替他带点儿吃的,就是为他带些穿的。

  王朝观呢,也不像当初那样衣衫破烂,一脸油污邋遢了,听说他换上的那些新衣新袴、新鞋新袜,都是朱家大姑娘替他缝制的,穿上了又合身,又气派,缝工精细得很,使王朝观成了个体面的年轻人。

  朱老爹看他粮行生意忙,他又要出门运粮,实在分不开身,就替他定下日子,帮他张罗一切,把女儿一轿抬了过来。陪嫁的东西不少,除了一应家具被褥之外,老丈人还替他买下了那间门面房子,另外陪上了几十亩青沙的田地。

  朱家大姑娘过门后,并没一点儿娇生惯养的小姐习性,人说王朝观勤快,她比王朝观更勤快,成天起五更睡半夜的帮着王朝观忙里忙外,但小两口儿勤勤苦苦赚来的钱,都在那大斗上面贴出去了,光是忙,就是不发家。

  小神仙蒋铁嘴,还为这事跟镇上人抬大杠。

  “你说王大斗日后会变成百万豪富?咱们可不能相信!”有人跟蒋铁嘴说:“傻小子的狗头运气,还不是靠他老丈人带来的?!新娘子又能干,又能刻苦,保着他这个家不坠,业已算好的了,像他那样大斗粜粮,贴本卖出去,怎能积聚起更多的钱?”

  “我说他会发家,他就会发!”蒋铁嘴说:“要不然,我这招牌上就不敢写上“小神仙”三个字了,若是单靠他老丈人送他的那点儿田地和一幢小房子,算得了什么?……命相不是人能解得的,他究竟怎样发家?连我也不知道!”

  “除非天上掉下金银财宝来,”说话的人说:“要不然,就是他掘地掘着了地母!(传说是一头活的金牛。)”

  “那,”蒋铁嘴说:“那是命相之外的事情,我就更不知道了。”

  也有些粮贩子戏对王朝观说:

  “小神仙蒋铁嘴硬说你日后要发家,你到底是怎么发法儿?不妨跟咱们说说看。”

  王朝观摇摇头说:

  “听他的瞎话!我但愿粮行能开下去,没有疾病灾殃就够了,谁真要发家来?一人富了九家贫,发家并不是宗好事儿。”

  “咦,傻小子居然出口成章了!”

  “不不不。”王朝观红着脸,傻笑着朝屋里新娘子呶嘴说:“全是她教我的。”

  “有意思!”张驮贩插科打诨说:“大斗呀,你说话要人教,生孩子的事,只怕也要她教你罢?”

  “你这玩笑开得晚了,”丁二驮贩说:“新娘子有喜啦!咱们的大斗再傻,总见过驴打驹儿,难道这点儿把戏也要跟谁学吗?”

  他们说着,笑哄哄的走了。

  那年秋天,新娘子做了妈,替王朝观一胎生下两个儿子,人们真的相信王朝观有福气,但他还没有发家。

  也就在王朝观生了儿子的时刻,镇上来了个豪客大老爷,说他姓康,人都叫他康大老爷。这位康大老爷约有五十来岁年纪,说起话来,满口京腔,说他是京城里下来的,要找人替他收买四乡所有的高粱,说他打算在这儿开一爿大酒槽坊,制酒销到各地去。

  康大老爷不是本地人,对于粮食行情也弄不太清楚,有意把收购高粱的事,委托给粮行经纪,同时想把筹备酒坊的事情,一并交给收粮的粮商去料理。这位康大老爷手头极阔绰,出价高,筹备酒坊的款子又巨大得吓人,算是历年来镇上最有大利可图的事情。镇上的粮商为数不少,除王朝观一家之外,综合起来还有十七家,十七家粮行老板一听着这消息,就纷纷赶到康大老爷落脚的连升客栈去拜谒,有的递帖子,有的备厚礼,有的设宴席,方法虽是各有不同,心里却是一个意思——想承揽这宗差使,居中大捞一笔。

  事实也是如此:一连三个秋季大丰收,一眼望不尽的乡野地上,每户人家的仓里瓮里,都囤满了高粱,高粱的价钱便宜到几乎不值钱的程度,收购起来又极为方便,若按这位豪客开出的价钱,一斗够买进两斗的,转眼就赚进一倍来,何况开办酒坊的巨款,又可以存进县城的大钱庄生息呢!

  “谁要是揽得这笔破天荒的大生意,谁就发了横财了!这种利有多么大呀!”

  “他究竟要包给哪一家承办呢?”

  “他还没打定主意,谁去看望他,他都说是:再商量,再商量。”

  “听说他筹办的酒坊,是各处规模最大的,一共要装四口蒸锅,开六十四个槽池儿,一池合四十八担高粱,所以,光是堆放高粱米儿的大仓房,就要盖起七栋五间通的大瓦房,装得上万担高粱。”

  “这就难怪了,”一家粮行老板听了,嘘了口气说:“人家想系创业来的,对这一行虽没经验,却有精明的打算,总得要打听清楚了再发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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