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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你不是来认亲的,是来算账的?”刘二虎笑笑说:“你说话可得谨慎点,小心我敲掉你的门牙!……老子扔五块大洋买的人,谁敢说是抢的?你告状告到我这儿来,我不受理,你又打算怎样呢?”

  “我哪能怎样?你是有枪有马的队长,咱们是忍饥捱饿的灾民。”赵擎天忍着气,冷峻的说:“俗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到时候,你是逃不了的。”

  赵擎天冷峻的声音里,饱含着郁勃的愤怒,他的身影在迷漫的风沙里消失了,随风荡起的,是刘二虎恣意的笑声。

  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刘二虎尽管凶横,也无法只手遮天,驻军的旅长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着人把麻皮刘二虎叫了去,狠刮了一顿,掴了两耳巴,踢了两皮靴,但这位旅座大人对于这类的事,一向大而化之,只要他掴了人,消了气,也就算了了事了。

  不过,接着他接到报告,说是灾民组织了防卫团,用木棒作武器,吵着要抢粮。这事使他大为光火,也显得紧张,因为,他虽名为一个旅,实则上,一共只有几百条枪,灾民人数太多,声势太大,他不愿跟灾民掀起正面冲突,但也不愿向灾民表示低头退让,尤独是要他开仓放粮,那可比拎刀割肉还要使人心疼,这个难题可把他给难住了。他抓着头皮,又着人去找刘二虎,拍着桌子跟他说:

  “麻皮,事情是你惹开头的,你得帮我拿主意,看是怎么对付才好?”

  “报告旅长,我倒有个办法。”刘二虎说:“铜山多的是善心的富户,您只要放出一句话,准许民间放赈救灾,一定有人会到黄河滩去设赈,粮和米,让他们出,咱们还是不动一粒粮,灾民能有碗稀汤喝,就不会冒险豁命,找着咱们来了。”

  “嗯,这倒是个办法。”旅长翘起小胡子乐开了,但他忽又敛住笑容,认真的说:“还是不成!……那他们成立什么鸡毛子防卫团,早晚总会生事的。”

  “这个,您甭担心。”刘二虎说:“咱们尽管表面上按兵不动,但可以暗中派出便衣密探,混到难民群里去,来个明查暗访,查出领头的家伙,就打蛇打头,把他捉了进牢房,蛇无头不行,鸟无头必散,其余的人,那就不足畏了。”

  “好!好!”旅长点头说:“这真是个好主意,软中带硬,准能克住他们!”

  这话说了没两天,告示果真上了墙,说是灾民麕集,无草无粮。盼当地士绅富户,能一伸援手,赈济受灾黎庶……完全是一派冠冕堂皇的话,而那个小胡子旅长大人,正瞇瞇带笑的吩咐刘二虎,要他选出带短枪的密探,混到黄河滩的难民群里去踩底,到时候,好捉拏领头起事的人。

  他笑着,像坐在网里的蜘蛛,正在等待着撞进网里来的苍蝇。

  设赈者

  北洋军为了保住官仓的存粮,小胡子旅长出了个主意,利用民间对灾民的同情心理,让铜山城的富户,自由在黄河滩上设赈。铜山城的士绅,争至黄河滩灾民区设赈的,一共有十八家之多,灾民们统称它叫十八家赈棚子。其中最大的一家赈棚,是云家设立的,那处赈棚子,就设在原先卖人的市场上。

  提到云家这一族,在铜山城极有名气,云家不是本城人,祖籍河北省邢台县,后来因为为官,迁到山东,再迁到铜山来。云家如今当家作主的,是他们的族长云震风云老太爷,这位云老太爷在北五省经营了十三处钱庄,产业之大,没人能估得出数目来。

  不过,头几年里,云老太爷骑牲口看田庄时,得了中风的毛病,卧床不起,便把管家主事的差使,交给他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留在他身边的儿子云从龙的身上。这位被人官称云家么少爷的云从龙,被云老太爷送到南方去念大学,回来以后,在铜山人的眼前,一变而成新派的人物了。

  云从龙的一身穿着打扮,是异乎常人的。炎夏里,他戴的是白色拿破仑帽,白纺绸的对襟短衫子,只有三个盘着梅花形的扣子,下身是白短裤,白鞋白袜,显得英挺、俊俏,和几分潇洒的韵味。他经常外出,在各方面活跃着,有时去茶楼,有时去赌坊,有时和小胡子旅长躺在烟铺上聊天,有时在金谷里设宴,狎妓寻乐。但他凡事都行云流水,并不认真和着迷,有时候,他会忽然扔弃这些,到贫民窟里去,赠送贫病人家的钱米,因此,铜山一般民众,都说云家么少爷是个有仁心的人。这回放赈救灾,就是云从龙做的主。

  云家赈棚子,是用芦席搭成的,中间是一座巨大的圆形棚屋,设灶熬粥,四边各伸一道长廊,那是方便排队候粥的人,使他们在等候时,有个遮蔽风雨的地方。

  每天清晨,天还没大亮,云从龙便领着仆从,使一群牲口载运柴米,亲自到黄河滩上去监督放赈的事,直到黄昏日落的辰光,才转回城里。

  这时候,黄河滩附近的灾民靠了十八家赈棚子早晚施粥,暂时还能略解饥渴之苦,因此,卖人的市场,便自然停歇了。但其中部份领头的人做过聚议,赵擎天武师认为放赈只是短期救急的办法,民间虽有不少善心的富户,不过民间的资财究属有限,没法子长时间解除许多万人的困境;同时,麻皮刘二虎抢夺民女小荷,也非救回来不可。

  “我们非要逼使北洋军开官仓的粮米赈灾不可!”一个说:“要不然,民赈停了,我们仍是死路一条!”

  “想跟小胡子旅长善来善往的打交道,那是与虎谋皮!”另一个老头儿说:“你们没想想,封官仓,闭城门,把咱们困在黄河滩上,这些都是小胡子一手造成的,他连麻皮刘二虎那种样的手下,都闭着眼包庇,还有什么道理好讲的?!”

  “对!咱们只有铁匠做官——打上前去才成!”刚猛的祝申说。

  “猛打猛冲也是不成的,”稳沉点儿的孟仲说:“无论是打开官仓,或是对付刘二虎,咱们都得先差人混进城去,弄清虚实才好行事。如今他们把城门封闭了,出入检查得很严,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他们围聚在棚屋里,灯笼光影绰绰的,闪动着巨大的人影。赵擎天盘膝趺坐,瞑目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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