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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快马李三扶着额头,略微思索一下说:

  “有!城南有座七层高的慈云塔,正好要比醉月楼更高上一层。程大侠的意思是说,马老咬会逃到慈云塔顶上去,等着跟您再决胜负嚒?”

  “不错!”程登云说:“我想他准会选上那个地方。马老咬那种拗傲的心性,我很清楚,他一次不成,会再来二次,二次不成,还有第三回!他不想尽方法除掉我,他绝不会罢休的。他犯案犯戒在先,心虚情急,知道我这师兄会为师门护戒,一定要翦除掉他,这么一来,便弄成有我无他,有他无我的局面了。他于其提心吊胆,日夜防着我,必会舍死一拚,拚出个结局来的。明儿一早,我就登慈云塔去会他好了!”

  决斗慈云塔

  城南的土岗子,像龙一般的迤逦着,岗腰有座规模宏大的寺院,叫做慈云寺,一片密林围绕着寺院的碧瓦红墙;慈云塔座落在慈云寺后进的岗顶上,那是寺院藏经的地方,七层的塔身,原已够高耸的了,再加上土岗高亢的地势陪衬,越发显出那座宝塔的巍峨。

  那天黄昏时分,丽亮的晚云横在庙后的天壁上,无数黑褐色的蝙蝠,从庙檐瓦洞里钻出来,在大殿前的天井上空飞舞着。这时候,有个三十岁左右的青袍人,带着一份香烛,踏进山门,穿过天井,朝大殿走来。他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极像是个书生,但跟随他的小童,却背着剑匣子。他走到大殿的石阶前,悠然的停住了。大殿里的僧侣们正在敲钟做晚课,一片木鱼声伴和着诵经声,在平和的,无风的大气里回响着。

  青袍人似乎很不愿意惊扰僧侣们的晚课,他不再拾级进殿去,背袖着两手,在天井里缓缓的踱起步来,偶然他停住身子,仰望着大殿檐下的匾额,轻声诵出“慈航普渡”四个字来。

  天井里静静的,没有谁注意这一主一仆,更不会认出那青袍人,就是名满长淮地带的大侠程登云。这一回,他出面协助官府,缉捕他的师弟马老咬,他所怀的心情,可以从他凝重的脸色上看得出一些端倪来;人说,家有长子,国有大臣,百里飞一生只收两个徒弟,师父不在,他这做师兄的有责任维护师门的规矩和戒律。按理讲,他这回出面,应该说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但程登云并不这么想,他总以悲恻的心,替马老咬惋惜;论机敏和智慧,马老咬极有根底,他能有这份难得的机缘拜师习艺,练出这样不凡的身手,说来颇不容易,一个人崛起艰难,但毁掉却太简单了,若不是野心作祟,凭马老咬的智慧,是不该做出这等残暴的案子来的!……“慈航普渡”这四个金漆大字,黑色的底子,彷佛衬活了它,它在大殿飞檐所兜藏的阴黯里迸着欲飞的光彩;佛存普渡之心,但一般人都不愿上那没底船,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他这样想着,不禁沉沉的叹喟起来。

  隔了好一会儿,僧侣们的晚课做完了,分从大殿左右退出去。这才有一个执事和尚走下石阶,指挑着念珠,双手合十,朝青袍人问说:

  “施主是要上殿进香?”

  “不错,”程登云说:“我还想请法师转达一声,就说清涧程登云,有事想面见方丈。”

  “啊!原来是程大侠。”执事和尚说:“我这就替您通报去,您先进殿上香罢。我让小沙弥把佛灯给点上,天已逐渐落黑了啦!”

  程登云拾级进殿,刚上完香,执事和尚就过来告诉他,说是慈云寺住持,业已在方丈房里等候着他了。会晤白眉老方丈时,他把他师弟马老咬犯案,快马李三奉令缉捕,马老咬自醉月楼逃遁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压后他说:

  “登云这回出面,实在是迫不得已。上回在醉月楼,马老咬已和登云交手,较量过拳脚,这一回,他极可能持剑和登云决斗,他剑上的功夫,强过拳脚多多,而且,据登云估计,他又极可能选上慈云塔作为决斗的地方,因此,登云不能不先来禀告方丈,……这儿究竟是佛门净地,不知老方丈的意思怎样?”

  “出家人,管不得俗家事。”老方丈缓缓的说:“本寺不愿见刀光血影,但也挡不得官府辨案拏贼。这儿不是少林、峨嵋那些深山大寺,这儿寺僧只诵经礼佛,没有武术修为,慈云塔是佛门藏经之地,只要程大侠存渡人之心,替对方留一线生机,贫僧就很感激了!”

  “多谢方丈指点。”程登云拱揖说:“登云只求能够擒服他,经官结案,免得他再生事端就成了,也许在这儿还擒不住他,但总不会染污贵剎的。”

  “他约期在这儿跟您见面了?”

  “没有。”程登云说:“但他极可能选上这座宝塔,因为他有活玉猴护身,处境危困时,可以从高处跃下,不损毫发,——这座宝塔是他最后的依恃,据此,他便能进退自如了!”

  “啊!原来是这样的。”老方丈说:“那马老咬既没和程大侠相约,您怎知他会在何时出现呢?”

  “这不要紧,”程登云说:“登云可以借住宝剎一段日子,我想过不多久,马老咬就会露面的。”

  “程大侠不嫌小寺里粗淡的斋饭,这儿倒有清静的廊房,可供施主们借宿。”老方丈说:“除此而外,出家人可再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了。”

  程登云在慈云寺里住下来,等着马老咬出现。转眼过了个把来月,季候转秋,岗坡的蒿草逐渐枯黄了,而马老咬踪迹杳然,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这其间,快马李三穿了便服,夜访程登云两次,每回,快马李三都担心着程登云会估量错误,他以为马老咬早已逃离县城,匿遁到旁的地方去了。

  “也许我说的太孟浪了,”快马李三在飘摇的烛影里说:“马老咬跟您交过手,自知不敌,他哪还敢再待在县城里?这些日子,我差人四处查访,根本没得着一点儿关于马老咬的消息,程大侠,您这样等下去,要等到何时才有结果呢?”

  “李大人,我的看法,跟您有些出入。”程登云说:“马老咬若是胆小怕事的,他就不会犯法犯戒了!上回他犯下那宗巨案,表面上是冲着您,实质上也是冲着我来的。我认为他仍在城里藏匿着,等机会好跟我舍命一搏,分出真正的高低,不信您等着瞧好了!……不久他必会在这儿露面的。”

  “好罢!”快马李三苦着脸,无可奈何的说:“事实上,这案子不破,我也挑不起这个担子,凭我的本领,根本捉不住马老咬,朝后全得仰仗您才行。您既然这么说,我只好硬着头皮再等下去啦。上头催案催得紧,限期已过,我实在扛不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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