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海外故事 > 日本留学一千天 | 上页 下页
一一


  在没打工以前,曾听我的一个同班男生说,他由于跟店长吵了一架,所以被辞掉了。说起吵架的原因,只因为一位客人把自己的酒杯碰翻了,酒洒了一桌子。那位男生给客人擦桌子时没有吭声,于是店长叫他重新向客人道对不起。那个男生很不服气:

  “酒又不是我弄洒的,凭什么要我向客人道对不起呢?”为此他跟店长大吵了一架。

  在班上他振振有词地对我们说:

  “真不讲理,明明不是我的错,非要我承认错误,岂不荒谬!当时,连那个客人自己都证明酒不是我弄洒的。可店长就是死揪着我不放。”

  听他讲这番话的时候,我还挺同情这们男生,本来嘛,什么事不都该凭事实讲道理吗?可到了味道园,我明白了:问题出在我们的观念完全是中国式的,而不是日本式的。

  所谓“日本式“就是无论如何要让客人感到心满意足,而不能叫他们带走一丝一毫的遗憾。就拿那杯酒来说,虽然是客人自己洒的,可服务者就应该想到这“洒“是由于我的服务不够周到。比方说:是否酒杯摆的不是地方?是否桌子上的盘子太拥挤,酒杯没处放?等等。

  看使你不承认如此,也必须对客人表示歉意,让这种意思通过道歉传达出来。在味道园,我觉得每天工作中用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开口闭口,即便与我八杆也打不着的,也要说声“对不起”。至于说到向客人赔偿损失,那也是常有的事。比方说,一个菜,如果客人提出不好吃,那么不仅立刻要给他重新做一份,同时还得赔上一连串的“对不起”。

  有一次,一个客人从他的菜里挑出了一个小虫子,我们顿时如临大敌,不仅重新做了一份菜,而且他这顿饭的全部费用——一共八千日元——一个子了不要,算白送他。临了还得一句又一句地道歉。还有一次,我给客人上汤时,把汤洒在了客人的毛衣上。于是店长立刻把客人的毛衣送到洗衣店去洗,洗好后又亲自送到他家里。

  这一类事在日本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你不这么作,就赢不来顾客,就要彻底失败。正因为如此,我们的老板,店长对客人确实是相当大方。成摞成摞的烤肉铁板(大的约一尺二寸长,八寸宽,小的约八寸长,五寸宽),一块块全用最高极的芝麻油来回涂好几遍。刚去时见到这情形,我简直是目瞪口呆!

  另外,由于白天顾客少,为了招徕顾客,店里不仅把白天的菜价降低,而且还白搭上一小瓶牛奶做的饮料。店堂里永远备有当天的报纸和最新的杂志,供客人阅读,店堂入口处也总摆着糖果,供客人随便享用。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日本的客人也是和气而懂礼貌的(至少表面如此)。尽管他们凭着“主人”的身份,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但从不吹胡子瞪眼,总是用请求的口气跟你说话:

  “啊,对不起,”客人们开口闲口也总是如此,“劳驾您能给我们换换铁板好吗?”

  “对不起,想再要一杯茶行吗?”

  看到我们忙得四脚朝天时,他们会十分耐心地等待,既不发牢骚,也不催促。有的人还会向你深表同情地说:

  “今天你们真够忙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给他们上菜,倒茶,撤换餐具什么的。他们总是微笑着点头向你致谢。吃完了,也一定是说着“谢谢“离开。主宾之间任何时候都是和和气气,恭恭敬敬的。

  由于地理的原因,出入于味道园的客人各式各样,形形色色。公司职员,附近的居民,中小企业主,大学生(味道园所处的茗荷谷一带有好几所大学)……他们当中有的显然是“财主“,而有的显然是“穷人“。有钱的来了,一张嘴全都要“上等X肉”,而且一要就是五六份,甚至更多。花多少钱,仿佛与他们根本没关系,就跟“白吃“似的。一旦吃不了,不管是多好的东西,剩下就走,丝毫下带心疼的。

  有一回来了三四位客人,其中的一位请客。他朝我伸出两根手指头说:

  “交卡路比二十份,交洛司二十份,……”另外还有这个七份,那个八份。我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交卡路比——上等小牛肉,交洛司——上等牛里肌,这都是一份一千五百块钱的呀,他竟要了两个二十份!他们这一顿饭的钱快要赶上我这一个月的工资了。再说,这么多,他们有这么大的肚子吗?果不其然,结果他们只吃掉了四分之一,其中有的干脆原封没动地就那么扔着,扬长而去。好家伙,这人不是神经出了毛病吧!我想。

  而“穷”的又真是“穷”,甚至叫人觉得可怜。这些人多半都是学生。他们既无优厚的俸禄,又无大笔的存款。靠做打工一小时一小时挣来的那点血汗钱只够维持最基本的日常开支,不能:挥霍。

  所以他们虽然进了我们的烤肉店,裤腰带却是紧勒着的,手心里的那点钱也是紧攥着的。他们往往是成帮结伙的来。别看进来是一大群座下是一大片,点起菜来,拿起菜单左研究右研究,结果顶多也不过就是二百八十元一盘的凉拌黄豆芽,或一百元一小碗的煮毛豆之类。量也绝不多于三份。主要就是喝酒(一种度数很低的日本酒,对上苏打水,冰块和柠檬)。

  来吃饭的客人,不论贫富,绝大多数我都是喜欢的。为他们服务,与他们交往,常常是愉快的。可也有我不喜欢的,尽管只是个别。就拿那么几个“讨厌家伙”来说吧——

  ……他们上楼来了。擦得铮光瓦亮的高统皮靴踩着楼板“吱嘎吱嘎”作响。我猛一抬头四五个汉子,一式的光头,一式的仁丹胡子,一式的黑漆漆硬挺挺的呢制服,一式的白得晃眼的衬衫领。一张张脸不仅没有丝毫笑容,而且象一堵冰冷的墙一样完全没有表情。

  我请他们点菜。肃静了足有一分钟之后,一个人开口了——全然不使用也没有任何客气话。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目光象两道锋利的冷箭。

  菜单开完,我刚要起身,那个人又发话了:

  “小碟子,每个人来五个。”

  “是?!”

  “餐巾,来一打。”

  “是?!”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