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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肖和雷巴。”老头儿重复了一遍。见我丝毫没有反应,慢慢抬起头来,无意中注意到了我的姓名牌。出乎意料地,他脸上浮出了谅解的笑容:“哦,对不起,我说的是这个。”他用食指点着菜单上的菜名。我如获至宝,赶快照猫画虎地把那几个字母抄在菜单上。接着,老头儿又指着另一个菜名告诉我:

  “还有这个。”

  我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扑通落了地。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了,轻得几乎要飞起来。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这些客人没有一个是老虎。老头老太太也好,小伙子大姑娘也好,面孔庄重,衣冠楚楚的也好,目光和善,衣着随便的也好;他们全都具备足够的涵养,当你不懂时他们会一遍又一遍地指给你,念给你,乃至教给你(这一点很快又被他几位客人的行动所证实)。

  “小陈,五号桌的菜,让你久等了。”店长的脸出现在厨房窗口,那双望着我的眼睛里隐隐出几分满意:“记住,这就叫堂——肖——。”

  哦,原来是牛舌头。

  “这就是雷——巴——。”

  哦,闹了半天雷巴是牛肝。一下子,我就记住了它们——连同菜名,写法以及它的形象。

  这一晚上的六个小时,伴随着客人的来来去去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觉得我的“本事”也有如雨后出土的笋尖儿似的一节儿一节儿地往上蹿。几种最主要的菜名渐渐地烂熟起来,而越熟就胆子越大,胆子越大也就学得越快。

  “小陈,”店长又叫我了:“快要到你下班的时间了,你该吃饭了。”按照这个店的规矩,在店里干活五个小时以上的人可以白吃一顿饭。这顿饭,除了店里一千日元以上的高价菜以外,吃什么都可以。

  “可是现在客人还挺多呢。”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那不关你的事,你是说好就干到10点半的。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呢?我可真说不上来——连这里有什么饭都还没完全闹清楚呢。我只知道自己早已‘饥肠响如鼓’了”。

  “这样吧,给你做卡路比库巴,如何?”

  “谢谢!”

  过了不大一会儿,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牛肉烩饭端到我面前。

  “小陈,让你久等了。六号桌子空着,坐到那儿慢慢吃吧。”店长说着,又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了:“请喝茶。”

  “谢谢。”我的声音很轻,只觉得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在胸中滚动。眼前的这碗饭真叫我垂涎欲滴:飘着一层艳红艳红辣椒油的牛肉汤里露出几块牛肉排骨,一个黄黄的鸡蛋,一撮黑亮的紫菜,几根碧绿的韭菜,几条红红的胡萝卜丝,还撒着芝麻。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实在说不出有多么痛快。

  当店堂里的大钟敲响10点半的时候,我正好吃完饭。

  “到你下班的时间了,小陈。”

  “那么”,我学着铃木他们每一个人的样,一边深深地鞠躬一边说:“对不起,我就先失礼了。”

  “你辛苦了!”店长高声说。

  “你辛苦了!”店长所有的同伴都热情地向我招呼。

  “辛苦了!”

  直到我走出店门,耳边还久久响着这激情的声音。一种形容不出的快乐使我差点了跳起舞来,虽说我早已累得筋疲力尽。

  第七章 紧张·配合·情绪

  我向来不是一个体育爱好者,只在中学时参加过有数的几次篮球比赛。胜负我是早已忘了,可比赛时那种争分夺秒,奋起力争的紧张劲儿,彼此同仇敌忾,互相配合的“阵营感”和蓬勃向上的情绪,直到离开学校很久以后,我还一直深深留恋着。万没想到,在味道园我竟又找到了这早已久违的东西。

  一成为味道园的一员,身处的环境就立刻使你形成这样一种观念:必须完全站在客人的立场去考虑问题,去工作。我们这些“做饭的”应当跟那些来吃饭人一样“饿”,一样“渴”,甚至比他们还着急。让客人长时间地等待简直就是罪过。要快,越快越好,如流星闪电,恨不能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象变戏法儿似的把客人点的一切全摆在他面前。

  这里,时间是以分,秒来计算的。客人刚一落座,五秒钟之内就得把擦手毛巾,筷子摆到客人面前,恭候客人点菜。客人点完菜,两分钟之内就得把茶水或啤酒等饮料端上去。最简单的小菜必须在三分钟之内上桌,一般的菜肴不超过五六分钟,最复杂的也绝不能超出15分钟。听到客人的要求,应当象是接到了圣旨,要闻风而动,要象箭似地“嗖,嗖,嗖。”绝对不可以爱搭不理,慢慢吞吞,迈四方步。

  其实,这里的饭菜,除了泡菜等几种小菜是现成的以外,其余菜肴都是客人随点随做的。这是为了保证客人吃得新鲜。包括象“朝鲜冷面”这样费功费时的东西,从烧开水煮面到出锅冷却,直至端上桌,也完全是在听到客人的要求之后才动手的。而这里不管做什么,都绝不来“大锅烩。”菜,是一份一份地做;饭,是一小锅一小锅地煮(当然不是家庭用的小锅);肉,菜,也都是用完多少再准备多少。这样一来,厨房里的工作是何等紧张就可想而知了。一个人往往要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三头六臂的本事。火上烧着一样,手中干着一样,心里还得想着一样。时间得掐得准,多一分不行,少一秒也不行;手下的功夫要到家,一下就是一下,没时间容你来回反复;头脑里象电子计算机,客人点的菜一下来,立刻要在大脑里形成程序:干完这个,紧跟着又该干什么。要分分秒秒,滴水不漏,纹丝不乱。

  工作的高度紧张常常使我产生一种时间上的错觉:一批又一批的客人迎来了又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盘子端上去了以撤下来了,一张又一张桌子脏了,收拾干净了又脏了……抬头一看表,才不过过了十几分钟,二十分钟。有多少次我都觉得是钟停了。时间的容量在这里被成倍地扩大了。一分钟里完成的工作,比以前十分钟,几十分钟,甚至一个钟头完成的还多。

  而工作又象从地下冒出来的泉水一样源源不断。且不说餐桌桌面上的端上端下,擦擦洗洗,就拿厨房里来说,淘米,洗菜,削皮,切肉之类的辅助工作连同不断撤换下来的碗筷,烤肉炉之类的涮涮洗洗,随着客人一批批的更换,总是一茬紧接一茬没有空隙地循环下去。每一个工作的人,从上班的第一分钟起,就象上紧了弦的马蹄表,嘀嗒嘀嗒一分不歇地一溜小跑直干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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