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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就这样,我们断断续续地交往了18年,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裴阳。

  1985年夏天到美国后,我曾马上给《经济日报》写了信,不久便听说《经济日报》上海国际信息中心查了他的档案后,认为他的问题还“留着一条尾巴”,以政审不合格理由拒绝接受,于是档案袋退回了复旦。

  1986年冬天,在我和麦克结婚前夕,我突然收到了一封裴阳自复旦寄来纽约的圣诞卡,上面简单地写着:他的长达10年的审查终于彻底结束,复旦领导给他下了“比较合理的、易于接受的”结论,他仍然在国际关系系图书馆当管理员,不过他最近写了一篇题为《论中世纪古罗马的衰退》的论文,是用英文发表的,得到了国内外西欧史学界的好评。圣诞卡的下边另有几行小字,上面写着:他已和妻子暂时分居,目前他独身一人,很安静,心境不错。最后一行他写道:复旦领导目前正在讨论研究让他恢复讲师身份,重新回到课堂教学。下面的日期是:1986年11月30日。

  《少女的初恋》写到这儿,我放下笔,走出家门,到我住的公园大厦对面的中央公园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深秋的公园,遍地都是金色的落叶,在夏天还是那么郁郁葱葱的绿色大森林,转眼间变成了枝杈稀疏的金色朦胧的一片。令人惊异的是在一些树枝上,还仍然有着碧绿的叶瓣、或霜红的叶簇,傲然俯望着地面上一层层的枯黄。我不由得想起了裴阳讲过的《罗亭》中的一句话:“檞树是一种很坚强的树木,只是在新的枝芽爆发时,旧的叶子才会脱落。”

  我在公园宽大的道路上踯躅漫步,不时有闪耀着各色鲜艳的跑车服,弓身如箭的跑车队从身边飞驶而过,或有穿着溜冰鞋的金发少女拉着伴侣的手双双在面前滑过。我走过平日常爱和麦克一起去喝咖啡、吃新鲜法国生牡蛎的Tav-ernontheGreen(绿色酒吧)那具有欧洲风格的别致庭园,穿过30年代林语堂常爱来这里躺下作遐想的Sheepmeadow(牧羊草地),来到中央公园东面对着大都会博物馆的一片大森林中,这里有一条幽邃的小道,两旁竖立着几十座世界名人的铜塑像,我来到苏格拉底和柏拉图这两位公元前的理想主义者铜塑前,抚摸着落满枯叶的铜座,我耳边响起柏拉图对话录中那个不朽的《苏格拉底辩护词》,我想起黄山,想起裴阳,想起我的初恋和18年那潮涨潮落、载沉载浮的湮没岁月。几年没有他的音讯了,我的朋友!不知你现在怎样?……

  秋风卷着金色的叶片阵阵吹过,在中央公园黄昏扑朔迷离的夕阳和落叶中,我脑子里回旋起裴阳曾经最为欣赏的那首诗《假如命运向你发动袭击》中的最后一段:

  ……

  灿烂的华灯一盏盏熄灭,
  金丝绒的幕布也徐徐关闭。
  你梦幻中飘动的海市蜃楼,
  又伴随着落日沉入海底。
  孤岛上你向每张远帆呼叫,
  沙滩上你只发现自己的足迹。
  怎么再卷入汹涌澎湃的浪涛?
  怎样再演出紧张曲折的戏剧?
  失望吗?孤独拖长着细瘦的黑影,
  羡慕吗?那些在阳光下跳舞的情侣,
  你等待吧,你要等待,
  总有一天许多人会来挽紧你的手臂。

  ……

  1991年11月25日正午十二时公园大厦(四十一周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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