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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我带他去丽池.卡登酒店喝下午茶。我们很自然地聊起了大明。事后我仔细一琢磨,才猜到他是有意告诉我一些事的,但当时我却没想那么多。

  “这小子能干,”他说,“贼着呢。我早就认识他了,一九七九年吧,我刚平反,从山西回到北京。对我的案子知情的老首长都出来工作了,我挨家去看他们,大难不死啊。我是在张司令家认识他的。”

  “是他舅舅吗?”

  “什么舅舅!他跟张司令的儿子是朋友。那时候他们专跟非洲留学生打交道,没事就到北京饭店里转悠,搭挂上以后,倒点儿金银手饰卖给老黑。北京饭店一般人进不去呀,他们俩就有这道行,能进去。我跟他们去过一次,坐着喝咖啡,光一条金链子,跟那老黑谈价钱就谈了一下午。我那时候傻呀,穷光蛋一个,几十年就保留下来一个金镏子,还是我妈出嫁的时候从娘家带来的呢,当宝贝似的藏着。这俩软缠硬磨,管我叫叔叔,拿走给卖了,才给了我二十块钱。他妈的!哎呀,这都成前朝往事了,真快呀!你原来跟他不认识吧?”

  “认识,但没那么熟。他以前不是搞体制改革的吗?”

  “搞体制改革怎么啦?就不爱钱啦?要说搞改革,我是中国第一批改革者,还是我把他带起来的呢。我以前在牢里的时候,设计过几种改造中国的方案,其中一种就是解决产权问题、加强市场机制,这是我从一九六二年包产到户那儿推出来的,一九六二年把我给饿的呀!现在证明这条道路是完全正确的,可现实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当年的想象。了不起。现在再说超英赶美的话,绝不是一句空话了。英国有什么呀,去年夏天我去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走道里连空调都不开,穷啊。你们今天能发财,也是拜中国改革开放之赐。现在的病症是一个道德滑坡的问题,人都疯了,不忠不孝,不讲信用,满嘴里跑舌头。在亲兄弟、好朋友之间都这样。大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就说你们接老赵那个团那次吧,本来我都给了别人了,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让给大明了。可是他还不知足,非从我们公司的手续费里再抠出一半来,你说这像话不像话啊。当然这些事都过去了,随便说说。我也知道你们当时很困难。”

  “从什么手续费里抠出一半来?”

  “就是我们公司应该赚的那三万美金里呀。不是给了你们一半吗?”

  “没有啊。我倒知道你们公司赚了三万,可是我们没从那里边拿到一分钱,为这个跟赵局长还闹了点误会呢。”

  老谢惊讶地(事后我回想起来这是故作惊讶)说:“这么说你不知道?哦……算了算了,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我记得很清楚,这三万美金,据大明说,是他和老赵在一起一对,才对出来的,他还愤愤然地骂老谢暗中宰了我们一刀,现在老谢的说法却又不一样。

  “是这么回事,”我对老谢说,“赵局长刚来的时候,嫌我们接待的规格低了,差点没跟我翻脸。后来大明跟他把钱一对,发现我们拿到的和他们实际上给的不一样,这中间差的三万块钱,让你们赚走了……”

  “胡说八道!”老谢没等我说完就骂起来。“‘对’他妈了逼。这三万块钱我们是堂堂正正赚的,他们俩起根儿就知道,装什么傻呀!这是正常的手续费嘛。这里边唯一不应该的,就是大明不应该再管我要一万五。”

  “我们公司没拿到这一万五。”

  “你看看,这小子!连你都骗吧?我给的他现金哪,在王府饭店——时间、地点、钱数,我都敢当面跟他对证。你一分也没见到?那他也太黑了,你们是合伙人,又是好朋友,跟你还玩儿这套!他当时包了一个‘小蜜’,学表演的,肯定把钱都花在她身上了。我听说他为了让那女的上一部电视剧,还给剧组投了点钱嘛。”

  我脑海里浮现出我硬着头皮找蔡显宗借钱的尴尬场面。

  “是吗?我当时还给他借了两万块钱呢,他说要住五星饭店……”

  “他住‘王府’根本没花钱,是我给他包的房间。这小子猫儿匿真多,净干过河拆桥的事。老赵是我的朋友,我把他的团介绍给大明的,结果他们勾上以后,把我就给甩了,现在什么事都瞒着我。还不是钱不钱的事,不够朋友。你们是做海运发起来的吧?关键人物是秦老二吧?这里边的事我一清二楚。秦老二是我的铁磁,没有我的面子,他根本就不会搭理大明这样的人。不是我谢某人,他姓钱的能有今天吗?”

  * * *

  大明回到洛杉矶以后,一听说老谢来过,脸上立刻露出警惕的神色,一个劲儿盘问我怎么接待的,说了些什么?我本来还想忍着,过去就算了,钱又不多,假装没这回事就完了。可看到他疑心这么重,火就起来了。我肚子里也真装不住事,一遇到情况,平时自以为高明的那些老谋深算就全用不上了。

  我说:“我是把老谢当上宾招待的,你的朋友嘛,绝对没的说。不过老谢对你好像有点儿意见。”

  “什么意见?”

  “你们中间的事,你最清楚,我哪儿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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