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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春宝,”郑老八说,“难得有客人来,有啥好东西请客消夜?”

  “有,有!我已经关照老广东了,‘打边炉’,也快送到了。你们谈谈,我到楼下去看一看。”

  等春宝一走,阿香很大方地代替她执行女主人的职司,倒茶敬烟,将果盘中的糖果抓了些放在徐老虎面前,顺口问道:“徐大少是那天来的?”

  “来了两三天。”

  “上海不常来吧?”

  “一年总有两三回。”徐老虎问道,“阿香姊到扬州去过没有?”

  “去过一回。”阿香拖张凳子坐下来,一面伸手去抓瓜子,一面答说,“那次是到金山寺去烧香,顺便逛一逛扬州。”

  “你觉得扬州怎么样?”

  “好!”

  “好在什么地方呢?”

  “好在清静。”阿香答说,“我看扬州人好像很舒服,一个个很笃定的样子;不比在上海夷场上,人轧人,人挤人,一出了门,就像赶火车似地,唯恐脱班。”

  听她侃侃而谈,徐老虎觉得别有一种味道。白寡妇含蓄,荷姑沉默,似乎都不如阿香来得言语爽朗;若是作个伴,倒是这样的人好。

  “徐大少,”阿香见他不作声,便即问道:“是不是我的话说得不对?”

  “那里,那里!你的话再中肯都没有。我每一趟到上海,总觉得有点累;以前不懂啥道理,现在懂了,是上海人太匆忙,有些事很可以慢慢来的,也一定要赶紧把它做好,这样子,自然就容易累了。”

  一个很起劲地说话,一个很用心地听,四目交视,两面的手却都伸向果盘中抓瓜子;突然都是一惊,瓜子没有抓到,却抓到了对方的手。

  于是都缩回了手,徐老虎微笑道歉:“对不起!”

  “徐大少,你请!”阿香抓了一把瓜子送到他面前。

  就这时,他发觉郑老八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了;因而趁势捏住她的手。阿香想挣扎,他却不放;从她的眼色中看出,她是怕郑老八看到了,便即说道:“没有人!”

  阿香回头看了一下,果然郑老八人已不在座,便即说道:“没有人也不可以动手动脚。”

  话虽如此,手却不动了,而且眼中大有春色。徐老虎心想,她大概独宿已久;便笑着问道:“除了动手动脚,还可以动什么?”

  “什么都不能动!除非——”

  “除非什么?”他说:“除非等到关了房门熄了灯。”

  “轻点,轻点?”阿香夺回了手,向外一指。

  闲谈了一会,春宝带着小大姊收拾桌子,铺设碗筷;端进来一个紫铜火锅,另有八大盘生片,一一安置妥当,春宝开了一瓶绿豆烧,围着火焰跳动,香味四溢的火锅,忘却窗外的寒意了。

  尝了几口酒,来了个不速之客;是黄荣才。春宝叫他“小黄先生”,赶紧起来让座,添了碗筷。

  “先尝点酒,吃点烧菜,挡挡寒气。”郑老八说。

  “我一去就找到了董金标。”黄荣才说,“他的打扮、神气,一望而知不是本地人。过去一搭讪,果不其然;说姓董;镇江口音,当然是他了。”

  “不错!”徐老虎说,“他的镇江口音很重。”

  “当时是谢老大的庄,手风很旺;董金标连输了两记,就缩手了。邀我到一边去谈闲天,我没有告诉他真姓名。”

  “你怎么说?”郑老八问。

  “我说我姓张,他马上就问:‘张先生是不是在洋行里做事?’我问他何以知道?他说一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是洋行里的。”黄荣才笑道:“他当我‘洋行小鬼’,我也就落得假冒;倒打听到好些情形。”

  这一说,徐、郑二人都很注意;不过两个人亦都有警觉,怕春宝、阿香闯进来不便。所以郑老八先有话叮嘱。

  “你不必提名道姓!”他指一指外面低声说,“那个阿香,认识谢老大的。”

  黄荣才点点头,想了一下说:“他问我,跟主人家啥关系?我说,我们有生意上来往。”

  来往的自然是米生意;黄荣才又说在洋行里做事,自然而然地使得董金标误信他跟米粮走私有关,自以为找到了一条很好的路子,以话套话,越谈越近了。

  “他问我,知道不知道那里的主人家,运米出洋?我就装做吓一跳,问他怎么知道的?他笑笑不响,脸上很得意的神气。”

  “很得意?”郑老八问,“得意什么?”

  “自然是因为小黄假装吓一跳的缘故。”徐老虎说,“如果人家对这件事不在乎,他就只觉得扫兴,不会得意了。”

  “啊,啊!我懂这个道理了?”郑老八问:“以后呢?”

  “以后,他忽然问我,住在啥地方?意思是想来看我,有话说。”

  徐老虎有些紧张了,“假戏要真做了!”他急急问说:“小黄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照黄荣才所说,似乎徐老虎的猜测是对了,董金标是在找一条路,能够通到谢老大那里告密献功。如果能够引他自投罗网,岂不甚妙?

  于是徐老虎便向郑老八说:“这件事,你们两位要帮个大忙;而且要请你们两位做个见证,董金标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话要分开来说,也许他有这个意思,也许没有这个意思,现在还不能武断。我想,最好试他一试。”

  “要试也不难。”徐老虎说:“不妨请黄老弟出面,你我两个在间壁听一听,就试出来了。”

  郑老八同意这个办法,当下便教了黄荣才许多话;同时也要好好的布置一下。这样说停当了,黄荣才告辞而去。在后房的春宝与阿香,双双到前房来坐。

  “听你们在谈公事,我们不好进来。”春宝说道:“阿香姊想回去了,我便留着她在这里。时候还早,要不要打打牌。”

  “打牌不如挖花。”阿香接口说。

  “只怕老徐不会。”郑老八:“挖花你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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