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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于是向徐老虎告个便,两人转到后屋,在床沿上并排坐定,春宝轻声说道:“我规规矩矩替徐大少做个媒,你看可好?”

  “规规矩矩做媒”即意味着是个长局,不是泛泛的露水姻缘。郑老八还不知徐老虎的意向,不便替他承诺,只说:“是怎么样一个人”。

  “人品色相徐大少可能会中意。三十刚刚出头,人很文静,派头像人家的少奶奶。先见个面谈谈,好不好?”

  “好啊!”

  “那就到小房子去。”

  所谓“小房子”是老鸨或者姑娘私下所租的住处,大致为与恩客双宿之处;“红倌人”最忌“借小房子”,风声一传,知道名花有主,没有那个冤大头再肯报效。但老鸨却非借小房子不可,无论是会相好,谈公事,或者想静静地休息,都得有个退步;郑老八自是春宝的小房子的常客;但有徐老虎在,他不能不问个清楚。

  “到了你那里以后怎么样?如果人看中意了,总得有个下文。”

  “你倒比徐大少还要急!”春宝笑道:“头一次见面,看中意了,也不能马上就‘攀相好’啊!”

  “这话不错。不过,徐大少难得到上海来,我要陪他玩玩;到那时候不上不下,岂不扫兴?”

  春宝想了一下说,“这样吧!看中意了,我就留她住在那里。”春宝说,“至于下文,那要看徐大少自己的手段了。”

  “好!一言为定。不过,是怎么样一个人?你先跟我说说,我好先告诉他。”

  “她叫阿香,本来是‘铺房间’的,五年前嫁的人;一直住在青浦,太太很凶,实在住不下去了,所以搬出谢家,在上海私底下借了小房子。那知道太太晓得了,带了一班娘姨丫头,打上门来,只好跟谢家断了。”春宝又说,“阿香那天来看我,想寻个归宿;我看倒不如让徐大少替她立个‘门口’,一个月归她多少用途;到上海来就住在她那里,岂不是又方便,又舒服?”

  郑老八听得她这番话,心里在想;莫非真有那么巧的事?当即不动声色地问:“你说她本来嫁的青浦谢家,这姓谢的家里干什么的?”

  “是土财主。”春宝又说,“他有个堂房大哥,上海滩上也是有名望的人物。”

  “怎样有名?”

  “听说做米生意,出外洋的。”

  郑老八又惊又喜!不用说,这就是谢老大。当即站起身来说:“好!我陪徐大少先去,你马上就来好了。”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春宝的小房子,只隔两条弄堂;郑老八邀徐老虎安步当车走了去,在路上就把这桩巧事告诉了他。徐老虎大感兴趣;笑着说道:“妙不可言!”

  且行且谈,很快地到了春宝所租的小房子,敲开后门,就是厨房;小大姊一言不发,笑嘻嘻迎了进去,领到楼上,徐老虎在前房梳妆台上看到郑老八与春宝的一张照片,便知道这里等于他的外室,不必客气;所以很随便地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了下来;新买的一双缎面双梁鞋,有些夹脚,随即也就脱了下来,蜷腿而坐。

  “这地方很舒服!”徐老虎问道:“你大概每天必来?”

  “不!一个月有几天住在这里。”

  “开销呢?”徐老虎问道:“维持这样一个门口,开销不轻吧?”

  “还好,还好!”郑老八答说,“一个月给个二三十两银子。春宝不在乎;不过不能不意思意思,不然传出去说我‘吃软饭’,这个名声难听。”

  正谈到这里,楼梯声响,春宝回来了。一进门就说:“我叫人去接了,马上就来,后房坐吧!”

  后面是客房,比前房来得小些,布置亦很雅洁;而且动用对象,无一不备。郑老八懂春宝的意思,向徐老虎问道:“怎么样?”

  “好得很!”

  “无论如何总比客栈里来得清静、舒服。”春宝说道:“徐大少是八少的好朋友,以后来了,就请过来住在这里,不要客气。”

  “索性租了给我。”徐老虎笑道:“春宝姊做我的二房东好不好?”

  “好啊!怎么不好?不过——”春宝笑了一下说,“等阿香来了再说。”说完,退了出去。

  “老徐,”郑老八问道,“你刚才的话,是随便说说,还是真有这个意思?”

  看他神色显得郑重,徐老虎倒诧异了,“我是说着玩的。”他这样回答,其实心里倒真有租房的打算。

  “那还罢了!老徐,你如果要动谢老大的事,要另外寻房子办事;这里耳目众多,十分不便。”郑老八紧接着又说,“不是我怕事,我是为你,这件事你在这里做,我就要保你的险,不能不格外小心。”

  徐老虎起先确有些疑心他怕事,听到最后,方始释然;点点头说:“是的,当然一切都听你。”

  “等事情过去了,你要搬到这里来住,当然欢迎。”郑老八说:“回头你说话要留点心,动谢老大的脑筋这件事,不必在春宝面前提到。”

  徐老虎点头答应;心里有数,郑老八在公事上十分小心。照此看来,恐怕未见得他能得他多少助力;期望太高会失望,一切都得靠自己。

  这样一想,不免上了心事,正在思前想后,默默盘算之际;门帘一掀,春宝出现了,只见她回身招招手说:“请进来!”

  于是进来一个淡妆的妇人,矜持地微笑着,自然是阿香,春宝为他们一一引见;郑老八便说:“都是自己人,一朝生,两朝熟,阿香姊你不必客气。请随便坐。”

  等阿香点点头坐了下来,春宝便小声问她:“你带来的那个姊妹,打发她回去,好不好?”

  “好啊!”阿香是欣然同意的神色,“好久都没有跟你一夜谈到天亮了。”

  这表示她打算跟春宝同榻,亦有着“黄熟梅子卖青”的意味在内。但可以看出,她为人相当机警;徐老虎先就有些中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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