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徐老虎与白寡妇 | 上页 下页
一二二


  “原来徐施主是指的这一点。”清亦答说,“我倒要劝徐施主,对这一点不必多想,就有痛苦,现在也过去了。”

  “话虽如此,我自己想不多想也办不到。”

  清亦在心想,看他是西门庆的模样,不道如此多情;而且居然为了白寡妇愿意终身持斋。这样的男人,当今世上也算是很难得的了。

  念头转到这里,不由得抬眼去看他。索性正面平视倒也无所谓,是眼珠向上,偷偷地看他一眼;而无巧不巧,这偷看的一眼,恰恰为他的视线捉住,惊得她赶紧又将头低了下去。

  徐老虎也是一惊,不道她有这样的眼神。因此,倒要仔细看一看她,三十来岁年纪,皮肤白皙长得不十分好看,但颇为秀气;头上戴一顶黑丝绒僧帽,尼姑看不见光头就不难看,徐老虎未免心里也动了动。

  不过,也是微一动心而已。因为他立即自我警觉,起这种念头,对不起白寡妇,也枉为吃长素。

  清亦却不如他能克制,发觉脸上微微发烧,很想找一面镜子照一照,是何神态?心里是这种想法,坐着就不会自在,决定暂且避一避。

  “我到厨房里看看去,让他们端热汤来!”

  说话时,脸偏向一边;说完随即就走了。一出了屋子,冷风一吹,觉得舒服了些;心里在想,要不要再回去?如果不回去,让香火老婆子出来招呼亦未始不可;如果出去,倘或心猿意马,依旧掌握不住自己怎么办?

  在走往香积厨的路上,这一正一反两个念头,一直交替着在她脑中出现。等到在厨房里交代过了,脚步却仍旧走向原处,不过她不必再愁着怕自己掌握不住自己;因为有第三者在座,是赵仲华回来了。

  这样,解消了她的难题,略略应酬几句,问知赵仲华还未吃午饭,便又到厨房交代添菜;自己就不回原处了。

  添来的菜也很精致,赵仲华饱餐之余,不免奇怪;在他的感觉中,那知客师清亦对待施主固然没有礼貌不到之处,但眉宇之间总有那么一点自视不凡,落落寡合的味道。而刚才听徐老虎说,清亦陪他谈了好些时候;坚留斋饭,亲而相陪,这就颇不平常了!最可怪的事,等他一到,却又避而不见,一样的施主,两样的看待,若非对他有成见,便是对徐老虎特有好感,两者必居其一,甚至两者兼而有之。

  尤其使他诧异的是,徐老虎的神态,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变。赵仲华先当自己是一时幻觉,仔细观察了一会,可以很清楚地觉察出改变之处何在?那就更使他惊奇了!

  “徐大哥,”他率直地问道,“我看你心境好像开朗得多;你自己觉不觉得?”

  徐老虎点点头说:“是的!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

  “什么道理呢?”

  “有两个缘故。我先告诉你一个,”徐老虎答说,“那位知客师,倒有点道行,听她讲讲因果报应,我心里好像看得开了。”

  “她怎么说?”

  “她的话很多。”徐老虎凝神静想,是要把清亦的话归纳起来,能够抓住要点,用一句话答复赵仲华。

  这在他有点困难;赵仲华也知道,话多便不知从何说起?提他一个头说:“一定提到来生?”

  “也提到前世。凡事都是前世注定的;所以——”

  “所以不必难过。”

  “也可以这么说。”徐老虎答道:“我听了她的话,有这么一个想法,今生是前世注定的;那么来生怎么样,今生也就注定了。天下这么大,人也不知多少,为啥偏偏我跟你小赵是好朋友?当然因前世有关系,我欠你点啥,你也欠我点啥,前世的人情债,钱债,都要今生来理理清楚,所以又成了好朋友。如果今生清楚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来生就不会再认识了!你说,我这么想,有没有一点道理?”

  这才是真正让赵仲华惊奇了!不想胸无点墨的徐老虎,会说得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兴奋地答说:“有道理,有道理!徐大哥,不是我恭维你,你这番道理很深;而且很有趣!”

  听得这一说,徐老虎起劲了,“照清亦师太说,好像你表姊今世是欠我的;现在这样子,当然是把前世欠我的命债,人情债都还清了。”说到这里,他忽然若有所失的表情,“我担心,我跟你表姊的缘分,就此已了,来生不会再在一起了。”

  原来如此!赵仲华颇为感动,而且不自觉地替他有点着急;“徐大哥,”他说,“你倒不妨再欠她一点什么;那样,来生不就又在一起了吗?”

  “我也是这么在想。不过,倘如我欠她,照她的脾气,她不会跟我要的——”

  赵仲华不由得失笑了,“你这话好像太玄了一点!”他说,“连表姊来生的脾气你都知道了。”

  “不说前世注定的吗?她是这样的脾气,改不掉的。”

  照此说来,恶人世世为恶,谈不到什么感化了?当然没有这个道理,不过,赵仲华觉得无须跟他争执,所以笑笑不响。

  “你不相信?”徐老虎很认真地问。

  “我相信。”赵仲华虚与委蛇地:“不过,这一来,你跟表姊在来生又怎么发生牵涉呢?”

  “只有一个法子,让她欠我一点情。”

  “他人都不在了。”

  “那不要紧!她总会知道的。”

  讲到无可理喻了!赵仲华有无法答口之势;但看到他兴致很好,不忍扫他的兴,勉强提出一个疑问:“你预备做件什么事,让表姊欠你的情?”

  “这——”非常意外地,徐老虎竟卖关子了,“现在还不能跟你说。”

  赵仲华有点啼笑皆非,“徐大哥,”他说,“你有点莫测高深了。”

  “我自己心里有数。如果想想因果的道理,我什么事都有主张,心不会乱了。像荷姑,我本来另有想法,现在决定照你们的话做,我娶她就是了。”

  “喔,”赵仲华对他的心理,再度发生兴趣,“徐大哥,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的脾气太强,还想挟制我,实在不服气。不过,现在我想通了。”

  “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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