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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不过为了维持做“丈夫”的尊严,他心服而口不服;当然,口不服不一定要说出口,不妨在脸上表示她说得并不对,只是不愿意争辩的神情。

  这神情是很微妙的。即令白寡妇这样朝夕共处,而且总是细心去体贴的人,一时也看不透;只觉得他悻悻然有不表赞同之意,因而温柔地又说:“你如果看我说得不对,尽管说!”

  “也不是什么不对,”徐老虎认为自己的尊严已经保住,语气也就缓和了,“事情有各种做法。如果你觉得小赵不必到盐关去帮忙,也无所谓。”

  “不!既然你已经答应他——”

  “不是!”徐老虎纠正她说,“是他答应我。”

  “不管你答应他,还是他答应你,事情终归已经定局。他在县衙门里的差使也辞掉了,年纪轻的人好面子,不教他去不大好。”

  “那么,先让他去做几天,看情形再说。”徐老虎略略想一想说,“如果他真的肯巴结上进,调他回来管通裕。”

  “通裕”是白寡妇与徐老虎所开的一间盐栈,有盐运司衙门所发的执照,专销官盐,其实是为贩卖私盐作掩护;大概十成之中只有三成是完过盐课的官盐。不过凡是盐栈无不官私夹杂,所以比起盐关来,盐栈是很正当的生意。若是将赵仲华请来管盐栈,既无风险;而且看起来与缉私营没有大关系,孙五太爷亦就无须避什么嫌疑。白寡妇认为这个主意很好,欣然同意。

  “好是好,不过也要看他顶不顶得下来?这都是以后的话;眼前,我们先要把他的亲事说成功。”

  “是啊!”徐老虎兴味盎然地,“你今天到孙家,是怎么个情形,还没有告诉我呢!”

  “这话说来就长了!”白寡妇想一想说,“孙五太爷很客气;特为把他家的姑太太请了来陪我。孙五太爷家没有女眷;大太太早就去世,一个姨太太,就是金妹的娘,五年前也死掉了。他家有事,都是接姑太太回来陪女客——”

  “这些,不必去说它了。”徐老虎性急地问:“金妹呢?你看到了没有?”

  “话要一层一层说,你不要打岔。”白寡妇依旧慢条斯理地,“孙家姑太太就是孙五太爷的妹子;人很直爽,谈不到三五句话,开口就问我,是不是相亲来的?我说不是,专为给五太爷请安来的。孙姑太太就打听小赵的为人,问得很仔细,看样子,他家是真的想结这门亲。”

  “那么,你呢?你怎么答她?”徐老虎说:“小赵爱玩、爱赌,这些话你不会说吧?”

  “当然,说这些话干什么!”

  “以后呢?”徐老虎迫不及待地,“你快说下去。”

  “那么,你是怎么说小赵呢?”

  “我说我的这个表弟,重情意、有志气,就一样难弄,脾气不好。这话,孙家姑太太当然听得懂。”

  “你的意思是,”徐老虎问,“假使金妹也是脾气刚强,一句话的亏都不肯吃,那就配不拢了?”

  白寡妇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不但他们姑太太,孙五太爷也听懂了。”她略停一下又说,“到了开饭的时候,他们留我吃饭。我说,五太爷是老长辈,也用不着分啥内外;如果当我自己人,一桌子吃,我就不客气了。倘或当我客人,特为费事,那是不敢当。结果——”

  结果是照她的话办。孙五太爷家每天有四五桌吃闲饭的人;就为她单开一桌;亦不算费事。只是孙五太爷为了白寡妇所说,当她“自己人”那句话,便特地到里面来吃。小圆桌不分上下,鼎足而坐;少不得谈到孙金妹。

  “孙金妹没有在家?”徐老虎插嘴问说。

  “嗯!说是到外婆家去了。看样子先是在外婆家;以后是孙五太爷特为叫她避开的,为得好谈她的亲事。”

  “喔,居然直接就谈了!”徐老虎可性急了,“怎么说?”

  “先说金妹的为人。孙五太爷到底是老资格,一点都不护短,说她这个女儿被宠坏了,不过有样好处,很讲道理;如果是她道理不对,一定会认错。孙姑太太旁边帮腔,说金妹的一张嘴,看起来凶,其实心里很厚道。脾气也要看人,她看不顺眼的人得罪了她,才会发脾气;是她中意的人,她什么委屈都肯受。”

  “嗯,嗯!”徐老虎笑道:“这就是暗中回答你,小赵脾气不好不要紧;金妹肯让他的?”

  “当然是这样,不过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全信他们的;还要看看再说。”

  “这样说,还没有结果。”

  “事情刚开头,那里就会有结果。”白寡妇又说,“我今天去的本意,也就是借此因头跟孙家走近了;这一步要跨出去很难,等跨到了,以后有事,随时可以跟孙五太爷直接去谈。至于小赵的亲事,看起有六分帐;只要金妹的为人,真的像他们两位老人家所说的那样,就一定可以成功。”

  徐老虎想了一会又问:“你们还谈点什么?有没有提起李振标?”

  “提到的。”白寡妇毫无表情地答说,“孙五太爷问我,是不是跟李振标有过节?这话他明知故问;我也就不肯说真话,答他一句:即使有过节,也解得开的。孙五太爷马上就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如果用得着他,只要招呼一声就是。”

  徐老虎又惊又喜,想不到孙五太爷如此热心!他的话儿一言九鼎;李振标不敢不卖帐。但再将白寡妇与他对答的话想一想!一团高兴不觉打消了一半。一个说,与李振标虽有过节,不难解消;换句话说,过节不深,所以一个才自告奋勇,如此热心。有上文,才有下文,话要听两面。倘或是个解不开的过节,以孙五太爷的老成持重,决不肯冒冒失失地大包大揽;万一摆不平,他的那块“金字招牌”砸不起。

  不过,能有孙五太爷这句话,总是件值得安慰的事。果真赵仲华做了他的女婿,情形就会大不相同;所以他们的这头亲事,无论如何要想法子去撮合成功。

  “巧珠,”徐老虎说:“我看,事情既然迟早要办,就不如早办;明天我们把张书办请了来,正正式式谈一谈,你看好不好?”

  “那要先问一问小赵的意思。”白寡妇说,“这是人家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并没有马虎!明媒正娶,热热闹闹替他们办一场喜事;一点都不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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