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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此为许景澄致张荫桓的电报。但十一月初三那天,许景澄似乎并未见到巴兰德,至次日始得相晤。许景澄初五日电报:

  昨告巴兰德:我欲先退兵再商办,海使拒商退兵,致相持。商乞疏解。巴意似肯,而虑德延,海使猜忌。但允将此情达外部。如得信息再转告。巴又密告赓音泰云:中国现时只可早与海(靖)商妥各条,再论别事。英报传中国拟调兵攻逐德兵,果尔即成战事,恐非中国利等语并据闻。澄。歌。

  观此可知交涉的症结在“退兵”。赓音泰当系许景澄的译员,巴兰德密告之语,实为当时德国外交当局最新的政策,即本来拟借曹州教案取得一海口者,现已分为两事,曹州教案授权海靖就地解决,取得海口一节,另行设法。因为德国不愿为俄国所利用,扩大事态虑为各国所干预,于德不利。

  此外,赫德亦向翁同龢劝告:“此事若不速了,可忧者不仅兵费。”又说:“各国添兵,意将何属?而中国不闻耶,抑闻而不省耶?”这是警告中国将有被瓜分之祸。所以翁同龢十一月初三记与赫德之“深谈”,道是“语绝痛”。

  但李鸿章代表俄国的利益,则唯恐中国不乱。他眼看中国、德国,及助德的英国,都希望曹州教案尽快解决,则俄国将无隙可乘,因而采取纵火的手段,即将海靖所提出的“六条”故意泄漏于各国使馆,目的是希望各国对中国提出同样的权利要求,则中德交涉,自将遭遇顿挫。翁同龢十一月初三记海靖提出照会两件,一辩教案,一即指责总署大臣泄漏六条于各使馆,其下自注:

  指合肥而言,并称翁某官为所钦仰,张某官熟三洲商务,惟有一位漏言各馆,盖有所指也。

  因此,中德双方越觉有从速解决的必要,以免夜长梦多。翁同龢十一月初四记:

  早入,恭庆阅昨日海使照会,欲余与樵野往德馆解说。……午访樵野,以旨派赴德馆告之,同至总署。未正前往,晤海靖及其参赞二人、翻译一人。先辨泄漏事,谓左右难保漏言,至大臣则断无之,尔既不能明,我亦不深诘,今作罢论,海允行。

  次及教案,谓李中丞未办过交涉,或有未宜,至其居官清正,筹款亦有效,是其好处,余为此语,盖觇其驳否。海竟不驳,但云恐所筹不足供此番之用耳。末言照会所以言先撤兵后商办者,盖尔先占胶,后开六条,故次第如此,今若一面徐议撤兵,一面先行商办有何不可,但中西文法互异,必面谈乃可,请尔定期来晤,海亦允。

  余申之以两国无战事,尔则兵不得勒我缴军械,可速电水师提督毋生事,令良民惊疑,海亦允。所论凡数百言,为时凡六七刻,撮举其略,另有问答,樵野记之在署。

  “李中丞”指李秉衡。翁同龢开脱李秉衡,“海竟不驳”,又建议撤兵与交涉同时进行,“海亦允”。则六条中“首末应驳”的两条,均有着落。交涉必成,已有把握。

  但十一月初九忽有挫折,而初十却又好转。翁同龢日记:

  十一月初九:午正赴总署以待海靖之来,未正海带翻译福、参赞贝威士、领事艾思文五人来,二邸全堂皆集,李相独晤英窦使,未在坐。今日海状迥非昨比,必欲重办李抚,又添出曹县巨野教案,而于六条仍无要领可得。

  又言兖州单县各有教士被侮之案,欲将兖沂道及七州县严惩,语极滑而横。恭邸应之亦未合法,究竟归于令办照会我再覆而去,去时申末矣。

  十一月初十:见起时派龢及张荫桓赴德馆与海靖再行理论,辰正二退。在馆小憩。午初访樵野,皆赴总署,未正同至德馆,携六条照会与一一辩论,不料一一皆有头绪,竟得十之七八。此外论胶澳退兵亦活动,并托电致提督不得分兵至胶州、即墨,伊亦允从,并将领事赴东作罢论,几于力破余地矣,抵暮归。余虑其反覆,假其铅笔画数语于每条之下,令翻译福兰格读于海听,一诺无辞。归后余草问答,令斌写之,留樵野饮,戌正去。德馆只海使、福翻译两人。

  第一条 李秉衡止称不可做大官,去“永不叙用”四字。

  第二条 济宁教堂给六万六千两,勒建天主堂匾,立碑。

  第三条 曹州巨野立教堂两处,为被死教士赔偿,照济宁之数。

  第四条 请明谕饬地方官尽力保护。

  第五条 如中国开办山东铁路及路旁矿场,先尽德商承办。

  第六条 问如何是总结,允两国照会教案毕即为办结。

  海靖的前倨后恭,实际上是抬高折冲对手的地位,以期交涉得以速成的手腕。当总署有恭王在座,则“语极滑而横”,与翁、张相晤,则六条“一一皆有头绪”。这样就必然会给中国方面一个印象:对德交涉非翁、张去办不可,“两邸”“李相”皆无用。我很疑心,这一手法出于张荫桓的设计,事先通过福兰格,跟海靖说通了的。

  十一月十一,翁、张与海靖第三次会谈,事先由翁同龢主稿,与张荫桓商酌后,呈交恭王、庆王阅定。并特为瞒住李鸿章,怕他泄漏给俄国。此照会递交的情形,据翁同龢记:

  申初偕樵赴德馆,以照会稿逐条读之。海云无不合者,然须留译,谈至暮归。此稿就昨件扩充,惟第六款声明不合赔偿而述两国交情,且有助归辽东之谊,当另案办理,与教案绝不相干云云,盖隐示以可别指一岛也。此等语何忍出口,特欲弭巨祸低颜俯就耳,呜呼,悕矣。

  此所谓“别指一岛”,据说是舟山。长江及东南一带,本来是英国与日本的势力范围;但英德关系不同,德国在舟山群岛获一港口,英可借以对抗日本。这当然是还待“大磨”之事,但为“另案”,只要德国在胶澳退兵,能杜绝俄国“善意”干预的借口,此项交涉,就算成功。

  当然,翁同龢许以“别指一岛”,是获得光绪授权的,此从当日(十一日)见起后,翁致张一函中,可以觇知光绪唯愿速了的态度。《尺牍墨迹》页三十四函云:

  足疾想渐轻可,极驰仰。今日午初,乞至总署办照会稿。(旁注:“或弟奉访,先拟定稿。”)两邸皆来,可免喧聒。上意催办,谓间不容发也。

  不意次日(十二日),德军忽又进占即墨,翁同龢、张荫桓心知此德国为“另案”作张本,并不足为虑,但苦于不便为同事解释。翁同龢十二日所记,深可注意:

  邸见山东事,以为不能堪,颇欲用兵,既而日先以照会嘱署诘海使。余谓六条将成未成之际,恐生枝叶。天明散。到馆略睡。

  午访子密,尚不能饭,谈时事流涕。到户部,手画稿极繁,堂稿二百余,未正散。诣总署,李相作照会讫,余不谓然,钩十余行。樵野来,直云不可,须勿行。

  恭王之所以持强硬态度者,因为初六那天接到许景澄的电报,转述德国方面友好人士的建议,海靖受命办理曹州教案,亦望早日结束,所以总署不妨拒绝他的过分要求,然后旁人相劝,他才会听从。恭王主张“用兵”,无非一种姿态,而李鸿章则正中下怀,所作责问海靖的照会,必不止于强硬非凡的抗议,而有哀的美敦书的意味,目的就是要破坏已成之局,扩大冲突,以便为俄国制造出兵“援助”的坚强理由。

  因此,翁同龢“不谓然,钩十余行”,而“樵野来,直云不可”!张荫桓师事李鸿章,在大庭广众之间,如此直情径行,无异与李鸿章决裂。于是而有十一月十五日至二十一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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