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同光大老 | 上页 下页
三七


  据窦宗一附注,此条记事,采自《俄使报告》,其真实性绝无可疑。按:当时军机为恭王、礼王、翁同龢、刚毅、钱应溥,总理大臣共十人,就算李鸿章班次在翁同龢之前,此事不告诉翁同龢,不算越权,但在他之前还有恭王及庆王,何得擅专?如果告诉恭王及庆王,则两王一定会通知翁同龢。

  于此可知,李鸿章之一手遮尽耳目,就是要瞒过翁同龢及张荫桓,先为俄国出兵制造一个口实。其情较吴三桂借兵,尤为可恶。

  李鸿章私下至俄国公使馆勾结,是一直瞒着翁同龢的。张荫桓事后始知,但不敢公然揭穿李鸿章的阴谋,只私下向翁同龢有所陈述。翁同龢日记:

  十月二十四日 未正赴总署,诸公皆集,庆与樵野未来。申初俄巴使来,言得其国电,已派水师提督由海参崴带兵船赴胶澳,将与德诘难。问其办法,则云以船镇之,讲解则仍在本国也。三刻去,临去云此两国之事,不第为华谋。天黑归,樵野候我,云借俄,伊不谓然,若俄、德称兵,法必来助,东方起战争,岂中国之利耶?今日不赴会晤,盖有深虑云。其言亦有理。以吾观之,战事未必起,恐不占胶澳,两国皆别有要求。

  张荫桓不赴总署之会,必是因为已经得到消息,李鸿章所勾引的俄舰,已经东来。当时如提出反对,则李鸿章必然会根据中俄密约,表示俄国之出兵,正是履行条约的义务。这样,变成张与李的正面冲突,于私于公,皆非所宜,所以私下向翁提出建议。至于李鸿章的态度,与俄国是完全一致的,由次日(十月二十五日)的情形可以看出来。翁同龢是日记:

  晴,晓寒,风止。恭邸昨归,今入直,取进士者皆垂纳,惟令聂、袁两军准备。邸令杨宜治往津面告北洋。见起二刻,辰正散。径归,倦甚。抄连日电报于小册。李沧桥来见,递福禄寿诉说,借款为汇丰阻挠,因令先汇十万镑再开口。

  未正赴译署,赫德来献议,谓胶议当先令退兵,否则必索兵费。再令撤使,谓我事事按条约,而彼使横开衅端,亦先发之道。合肥驳之,伊怏怏,其实所言亦有理。得沪电,询胶事如何。以福禄寿所呈及合肥所算各借款盈绌单送樵野斟酌。

  赫德采取强硬态度,而李鸿章“驳之”者,因为德国兵舰是俄国请来的,如果强硬态度生效,德国退兵,俄舰亦就没有东来的理由了。

  其时国际局势已起变化,德皇威廉第二对于俄国出尔反尔的举动,颇为恼火,认为两面挑拨,居心叵测,痛诋俄国外交部的声明,是“极端无耻的”。在事实上,如果俄舰开入胶州湾,势必发生冲突,有演变为德俄战争的可能,不得不预为之计。

  德法世仇,法又联俄,因此德俄开火,不但必如张荫桓所说“若俄德称兵,法必来助”,而且亦可能攻击德国本土,陷之于两面作战的困境。因此,德国乞援于英,英国由于维多利亚女皇的夫婿阿尔伯特亲王是德国人,自是义不容辞。于是俄国见机,将早先对其远东舰队司令官所下“如果德舰有所动作,即追踪入胶州湾,保持既得的停泊权”的命令,予以撤销。同时决定尽快结束曹州教案,希望在中国取得一港口的问题,另案解决。

  于是从十月二十六日起,德国主动展开对中国的直接交涉。德国公使海靖致送照会一件,要求六事:“竖碑、抚恤、革李秉衡职、赔偿、山东路矿、租胶州湾。”此即翁同龢所称的“六条”。

  十月二十六日,德国公使致送照会,开出六项条件后,展开正式交涉。翁同龢记其经过云:

  到总署,已而两邸群公毕集,未正三德使海靖挟参赞贝威士、翻译福兰格及一武官来,见面寒暄,先说本日照会已阅否。恭邸首责以兵占胶澳,言非退兵不能讲,语峻而圆转直截。彼云万不能退。又与刚柔并用,不失礼亦不失言。彼推外部,有中国并无不是之处一语,余等摘此语再三往复,彼不允却不怫,四刻退。抄今日来照会,并答伊照会及此次问答,明日具折呈递。

  交涉虽无结果,但彼此意向已有了解,“彼不允却不怫”一语,足见德国具有解决问题的诚意。最后将彼此来往照会、问答“具折呈递”,亦清清楚楚地表明,交涉虽为“两邸(恭王、庆王)群公(总署诸大臣)”,但实际上主持外交者,是恭王及翁同龢,两者的关系,又似“大学士管部”,恭王只在特别重要的事务上方始参预,所以说中国的外交,此时实际上由翁同龢主持,亦无不可。我希望读者特别注意这一点,才会恍然于李鸿章的积极干预,是蓄意侵权,心目中根本未考虑国家的利益,较之利用职权以营私的罪行,更为严重。

  十月二十八日,北洋大臣王文韶、山东巡抚李秉衡皆有电报。翁同龢记:

  是日东抚、北洋皆报章高元事,皆谓宜饬总署及许使力争。谕将两电抄交总署,以此事办照会问海靖,我兵屡次迁移,胶州民心惶惑,若激生事端,中国不能任咎。退告总办松年回堂。饭后访李相、樵野、庆邸三处皆晤,樵野属稿,庆邱谈次激昂流涕。

  所谓“樵野属稿”,即由张荫桓拟致驻德使臣许景澄的电报。当时对德交涉,是在北京与柏林双线进行。先谈北京方面。翁同龢二十九日日记:

  未初赴总署,诸公来集,余曰且发俄电,曰且少待。余曰以章兵属张抚,曰且迟,盖章电似可放还也。至西厅屏人议六条准驳,首末应驳,明日递海来照及两覆照折。

  说“且少待”“且迟”者,皆为李鸿章,“屏人”者亦为避开李鸿章。彼时最重科名,李鸿章之能把持总理衙门,即因身为翰苑前辈,集议时如“两邸”不到,则俨然主持的身份,翁同龢无奈其何,唯有避开他跟张荫桓,可能还有廖寿恒,密议正式答覆海靖的照会。所谓“首末应驳”者,来照第一条要求将已调川督尚未离任的李秉衡撤职,第六条声明教案结束后,方能退兵。中国表示李秉衡撤职不能接受,要求德国先退兵,再谈其他。

  第六条为双方交涉症结所在,但后来很快地由于双方各作让步,而取得协议,功败垂成,出于李鸿章的开搅。详见后文。

  关于柏林方面的交涉,日记中语焉不详,须看《尺牍墨迹》。十一月初一致张荫桓一函,后段云:

  巴兰德,今日电许使,传旨奖励矣。

  巴兰德曾任德国驻华全权公使,自光绪初元开始,驻华九年之久,与中国的关系极深,许景澄找他帮忙,电请予以奖励,准予照办。翁同龢函中所述即此事。

  许景澄在德交涉经过,大致可由《尺牍墨迹》所附张荫桓亲译的来电中,钩稽出一个大概情形。十一月初三电云:

  德事颇棘。澄现往晤巴兰德,若公与通电,托其设法解释两国嫌隙,由澄译致,较着力。澄。江。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