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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见了查盐商细说经过,魏管事直截了当地建议:替小红脱籍,收为义女,将她的出身,化贱为良,才能让陈銮明媒正娶。

  “让陈芝楣再做我的女婿,这件事倒也有趣。不过,我想,小红一定愿意,陈芝楣可就难说了。”

  “说得是。”魏管事答说:“我这个主意,不跟小红说破,正就是要先问问陈孝廉的意思。这回要谋定后动,再不能鲁莽了。”

  查盐商想了一会问道:“你看,这个办法,要不要告诉小女?”

  魏管事也想到过这一层,女人善妒,而妒心之生,其因不一,本来弃之不以为惜的,倘或别人争取,忽又不肯舍弃,亦是常有的事;查小姐说不定因为有小红跟她争陈銮,翻然变计,愿意嫁到陈家,到那时候又将如何?

  他在想,那时候又要看陈銮的意思了,陈銮不愿娶查小姐,如果愿意,小红成为陈銮正室的愿望,便落空了。所以为求顺利,最好不必跟查小姐谈;但是他不能说,否则会落个离间人家骨肉的骂名。

  魏管事不置可否地说:“请东翁自己斟酌。”

  “我要告诉小女。”查盐商说:“我的痴心妄想是,陈芝楣既是我的真女婿,又是我的义女婿。”

  魏管事愕然,“东家!”他忍不住率直相问:“你老这话怎么说?”

  “陈芝楣是三房合一子,他本人属于二房,兼祧大房跟三房,可以娶三房妻室,所以我仍旧可以收小红作义女,与小女同配一夫。”

  “这不就是娥皇女英的故事了?”魏管事笑道:“东翁想得倒美,只不知令嫒跟小红是不是愿意?”

  “我们分头办事,如果小女能回心转意,我们各劝一头,小红那里归你去作说客。”

  到了第三天,陈銮的第二封信到了,魏管事看完以后说:“小红,陈孝廉到了南京,一定会来看你,论到嫁娶,如果你说不愿屈居小星,他为了感恩图报,也愿意明媒正娶;可是这不是两厢情愿的事,门不当、户不对,你会妨碍他的前程,怎么办?”

  听这一说,小红楞住了,“魏二爷,”她说,“原就要仰仗你的大力,想来你早就有了主意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

  “对了!我想好一个主意,先要认一位干爹,甚至于还要改姓,才能化贱为良。本来照大清律,申请改籍要经四世,差不多一百年才能真的成为良民,不过婚姻上没有那么严,搬出钓鱼巷,也不必跟现在的这班姊妹来往,没有人知道你的底细就行了。”

  “是。”小红问说:“魏二爷,我就拜你作干爹好了。”

  “我没有那么大福气!”魏管事就乱摇着手说,“我已经替你找好一位了。”

  “谁?”

  “就是我们东家。”

  小红大出意外,定神想了一会问:“那位查小姐呢?”

  “查小姐对陈孝廉批了‘休回母家’四个字,认为是奇耻大辱,决不肯再嫁到陈家,她父亲不死心,还在相劝,如果劝得她回心转意了,二女共事一夫,因为陈孝廉兼祧三房,查小姐是大房的媳妇,你就是二房的少奶奶,总之,在娘家是姊妹,在夫家就是妯娌。这样的安排,你愿意不愿意?”

  小红想了半天说:“我也说不出不愿意的话,免得人家批评我太霸道。”

  “好!”魏管事又问:“小红,你有多少亏空?”

  “我没有甚么亏空。这方面就不必费心了。”

  话虽如此,查盐商不能没有表示;由于查小姐的心意毫无改变,亦不愿认小红为姊妹,所以小红认了义父以后,不宜搬入查家;好得查盐商在南京的田产很多,便拨了一座相当精致的房屋,重新装修,并购置了家具,供小红居住,还邀宴了至亲好友,让小红见了礼,正式成为查小姐,并且是查大小姐,因为她比查盐商亲生的女儿大一岁。

  这么一折腾,又到了桂子飘香的季节,陈銮随着百龄,循陆路南下,渡长江到了南京,下榻在总督署西花园,部署粗定,要办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到钓鱼巷去访小红。

  无论幕友还是幕府,在体制身分上与居停是相等的,州县的幕友甚至称呼亦相同,只是上加一个“师”字。

  州县官通称“大老爷”,幕友便是“师大老爷”。因此,只要陈銮愿意,他出外拜客可以借用总督的仪仗,但“顶马”前导;“跟马”后护,坐着绿呢大轿到风月荟萃之地的钓鱼巷,不但有失体统,而且像“花间喝道”那样,是件杀风景的事,所以陈銮只带一名听差,骑着马悄悄寻到鲍家河房,下马问讯。

  “是那位找小红?”来应接的是湘琴。

  “我姓陈,你是?”

  “原来是陈相公,我叫湘琴。小红如今是良家妇女了,自然不会再住在这里——”

  “怎么?”陈銮大惊失色,“她从良了,是甚么时候的事?”

  湘琴嫣然一笑,“陈相公你别着急!小红从良,并非嫁人,是认了一位干爹。”她问:“陈相公公馆打在哪里?”

  “我住在总督衙门西花园。”

  “住在那么大的衙门里,去看你可不大容易。”

  “不要紧。”陈銮插嘴说道:“她住在哪里?我去看她好了。”

  “她住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湘琴想了想说,“这样吧!就明天这个时候,劳驾陈相公再来一趟,好不好?”

  “怎么不好?我明天再来好了。”

  第二天仍旧是那个时间,陈銮到了鲍家河房,湘琴将他迎入客座,看到一个中年人,非常面善,但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芝楣先生,只怕不认识我了吧?敝姓魏,敝东就是令岳。”

  陈銮这才想了起来,只不明白他何以在此?是巧遇,还是专诚在等候,一时无法知晓,只能含含糊糊地招呼:“久违、久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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