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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江南之人,赋性阴柔,机巧灵活;淳朴的北方人,若说斗智,不是江南人的对手。”黄知县发觉话中有语病,赶紧解释,“我不是说大人跟满洲太太的心思会斗不过江南人,不过,只是光靠大人跟满洲太太操心,万一百密一疏,就会出事。所以倒不如防之在先,以后再有人要到王府来认亲寻眷,请满洲太太格外慎重。”

  “啊,啊!黄大老爷你这话有道理。这一次就是让他们兄妹见了面,才有这些麻烦。”黑都统心想,也不必告诉满洲太太,只告诉侍卫,凡有这种情形,一律拒绝,岂不干净省事?

  于是黄知县回到县衙门,立即在后堂传召捕役,交下差使。那家船行的字号是知道的,叫做利通;店东姓卜,为人貌似谨厚,其实很圆滑,所以有人表面上称赞他老实,但连姓名称,卜老实就成了“不老实”。不过一抓到班房,不老实自然变成真老实了。

  “这个苏客人,要跟我租一条小船;船上带两个人。他说,划船的两个人,一定要老实听话。我问他租船是甚么用场?他叫我不要问,多给钱就是。”卜老实说:“头儿,你老想,我们做买卖,为的是衣食;主顾是衣食父母,叫我们不要问,我们自然不问。”

  “这是头一次到你店里的话?”捕头问说。

  “是的。第二次来,看了船,也看了两个划船的伙计,问了几句话——”

  “慢点!”捕头问道:“他问了几句甚么话?”

  “他问,秦淮河熟不熟?又问,晚上划船,不要灯火行不行?你老想,这那里有不熟、不行的道理。”

  “这样说,他是很满意啰?”

  “是的。”卜老实答说:“那苏客人当时把租船的八两银子付清,言明三天之内,随时要用;又说大概总是在晚上。”

  “那末,用多少时候呢?”

  “用一昼夜。”

  捕头问明白了,留卜老实在班房里等候;立即会同刑房书办到后堂去复命。黄知县便向主办刑名的朱师爷去请教案情。

  “论到案情,明明白白摆在那里,是要弄条小船,把他姊姊去救了出来。”

  一语破的,黄知县觉得他的看法准极了;当即又问:“那末请教老夫子,该当如何办法?是不是先要把姓苏的抓起来?”

  “动都动不得!”朱师爷摇着手说,“东翁,你道他们是姊弟?”

  “不是姊弟是甚么?”

  “看样子不是。真的是姊弟,姓苏的做王爷的小舅子有啥不好?我看不是夫妇,就是已有婚约的表姊弟;或者表兄妹。”朱师爷又说,“话虽如此,没有真凭实据,双方面都不肯承认的;姓苏的还是王爷的至亲,如果苏美人在王爷面前告枕头状,一告就准,那时候,东翁,不说‘摘纱帽’,只来个‘发往军前效力’,就够你消受的了。”

  一席话听得黄知县心惊肉跳之余,由衷佩服,起身长揖:“老夫子高明之极!拜服!拜服!”

  “不敢!不敢!这个道理是很浅近的。”

  “如今还要请教,计将安出?”

  “自然是去请教黑都统,请他去问满洲太太,该当如何办法?”朱师爷又说,“倘或黑都统说把姓苏的抓起来,东翁要他下个手谕。”

  “是的。口说无凭,有他的手谕,将来王爷怪罪下来,我就不担干系了。”

  “正是这话。”朱师爷又说:“我倒请教东翁,倘然黑都统倒说:黄大老爷,你倒看应该怎么办?东翁怎么回答他?”

  这难不倒黄知县,“自然是布长线,放远鹞,派人钉住苏连胜,到他快要下手时,先一步动手。”他说,“这样子人赃并获,谁都没话说了。老夫子,你看,这样错不错?”

  “自然不错。不过,并不好!”

  “噢!”黄知县有些不大服气,“那末,倒请教请教老夫子更好的办法看。”

  “像这种案子,办得再漂亮,也不漂亮。这话怎么说呢?”朱师爷自问自答:“就因为这案子的本身,即是狗屁倒灶不漂亮的一件事。”

  这话有些意味了,黄知县不由得深深点头,“这一点,”他说,“我倒没有想到。”

  “如今是想到了,就要弭患于无形。”

  “好一个弭患于无形!”黄知县蓦地里击案称赏,“这五个字真正可圈可点。”

  “东翁,且莫得意,事情做起来不容易,一步疏忽,弄巧成拙。”

  “是,是,请老夫子要细心筹划,算无遗策才好。”

  于是朱师爷细细说了步骤;黄知县心领神会,非常得意。回到后堂,将捕头找了来,吩咐他说,第一、将卜老实饬回,不准难为他。不过要跟他说明白,千万要守秘密;对苏连胜,佯若无事;人家怎么说,他怎么做,不准有争执。第二、仍旧监视着苏连胜;不管他有何行动,皆不得阻拦。

  捕头答应着走了;黄知县随即换了官服去谒见黑都统。

  “已经打听明白了。”他说,“这苏连胜是雇了一只小船,船价十两银子,说是就在这两三天内要用。是何用途,却不明白。”

  “喔,”黑都统说,“照这样看,还要继续钉住他。”

  “是!卑职也这么想。”

  “那就请贵县费心吧!”

  说罢,端一端茶碗;这是官场中习用的一个暗号,在走廊上伺候的“戈什哈”,立刻高唱一声:“送客。”

  回到县衙门,黄知县又将捕头找了来说:“你到聚贤客栈去一趟,要换了便衣,悄悄儿去;把苏连胜带了来见我。”

  捕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想了一下问道:“大老爷的意思,把他请了来?”

  “对了!是把苏秀才请了来。最好是晚上;你从甬门带进来,在西花厅见面。”

  听得这话,捕头明白了,事情要做得秘密;便即答说:“是!小的亲自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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