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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糟了!”锦儿从里屋闪出来笑道:“先是炸了一大碗酱,怕吃不完;谁知道高朋满座,不够吃。不过,不要紧炸酱也很快,四叔再喝着酒等一会儿吧!”

  “不必,不必!原是可有可无,没有就不要了。”

  “方便,方便。”锦儿向桌面上望了一下说:“仲四爷还没有吃面呢!”

  说完,她掉头就走,亲自到厨房里去调度;由于仲四与德振的不速而至,连他们跟来的人,凭空多了五个人吃饭,所以秋澄也帮着翠宝在料理,加上原来的厨娘及烧火丫头,小小的厨房,显得有些拥挤,锦儿便站在门口说话。

  “还得炸酱。四老爷要添;姑老爷还没有到嘴呢!”

  “那怎么办?”翠宝说道:“肉没有了。”

  “不行!”锦儿大声说道,“得想法子,四老爷倒还在其次,让姑老爷挨饿,可说不过去。”

  左一个“姑老爷”右一个“姑老爷”,不免惹得秋澄面有愠色,“好了,好了!”她说,“厨房里已经够烦了,你别站在那儿瞎嚷嚷。”

  锦儿笑笑不理她,不过声音倒是小了,“我看拿虾米炸酱吧!”她跟翠宝商量。

  “虾米炸酱不好吃,再说,面码儿也不够。”翠宝问说:“门房里的都够了;上房是不是只缺四老爷跟仲四爷两碗面?”

  “大概是。”

  “那就下两碗鸡汤面好了。”

  “不能光是鸡汤,总得有点浇头吧?”

  “那好办。”翠宝关照:“秋姑,劳驾,看有甚么现成的材料?”

  秋澄便指点厨娘,切上几片火腿,添上两朵香菇,再剥一棵菜心烫熟了,都铺在面上,红绿黑白,色彩夺目,一端出去,仲四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好漂亮的面!”他说,“我都舍不得下筷子了。”

  锦儿接口说道:“是我们秋小姐下的。”

  一听这话,仲四越发像脸上飞了金似地,将那碗面吃得汤汁不剩;曹震与曹雪芹对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今儿总算吃饱了。”曹頫站起来说:“该走了,明儿还得起早呢。”

  于是相约下一天中午,仍在这里会食,看各人所办之事进度如何。因为如此,锦儿将秋澄留了下来,第二天好帮着招呼。

  这一夜曹震睡在“西屋”——翠宝的卧室;秋澄与锦儿同榻,两人卸了妆,也都倦了,但皆无睡意,喝着茶闲谈。

  “咱们姑老爷可真够意思——”

  “又来了!”秋澄打断她的话说,“仲四就仲四好了,干吗用那种称谓?”

  “本来是姑老爷嘛!”锦儿叹口气,“好事多磨。”

  何谓“好事多磨?”秋澄毕竟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说谁?”

  “自然是说你。但愿四老爷这场祸,早早过去;咱们仍旧按部就班办喜事。”

  这句话触中了秋澄的心事。仲四的见义勇为,慷慨热心,她自然很欣慰,但此外还有感激与不安;不安的是,将来心里对仲四一直会有一种亏欠的感觉,日子就不会过得称心如意。

  “这回的风波过去了,我得劝劝四老爷,找个清闲的差使干。”锦儿说道:“他不能管人,也不能管钱;真正叫‘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也是这么在想。不过他的人缘还不坏,大家都愿意帮他忙。”

  “你真是忠厚!”锦儿感叹着说:“只看见好的一面,没有看见坏的一面;四老爷那种见了不对劲的人,连说句敷衍的话都不肯的脾气,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不说别的,只说他本房的兄弟好了,出事以后,竟没有一个人去看他的。还有,季姨娘母子,也够四老爷头痛的了。”

  秋澄不作声,渐渐地一脸忧烦,锁紧双眉,不知在想甚么。

  “怎么啦?”锦儿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

  “我在替邹姨娘发愁,那笔款子如果出了差错,你看吧,季姨娘会闹得天翻地覆。”

  “怎么?”锦儿困惑地问,“你不是愿意替她垫这笔款子吗?莫非你看出来甚么不妥?”

  “我是听邹姨娘说的。她当然不会撒谎,可是福生就不知道怎么样了?”秋澄又说,“今天在厨房里听刘妈说,福生爱赌;爱赌的人,操守靠不住的居多。”

  “这一说,就可疑了。”锦儿想了一下说:“明儿上午,咱们俩没有甚么事;不妨把福生找来,问个明白。”

  说定了相偕归寝;第二天起得迟,曹震已经出门了。翠宝来跟锦儿商量,中午如何接待客人?是包饺子呢?还是烙饼?

  “包饺子太费事;烙饼好了。”

  “干脆饼也不必自己烙。”秋澄插嘴说道:“你们胡同口儿上的盒子菜很可口,买一个盒子菜,另外叫他送几斤饼来,不全都有了。”

  “对!这样子更省事。如今也不是大吃大喝的时候。”锦儿又说:“你再看看甚么人在,让他把福生去找来。”

  “好!”翠宝答应着,往外走去。

  “慢一点!”锦儿追出去关照:“你告诉他们,找福生别让季姨娘知道。”

  翠宝想了一下问:“邹姨娘呢?”

  “邹姨娘不要紧。”锦儿紧接着又说:“如果福生不在,就把邹姨娘请了来。”

  翠宝答应着走了。曹頫住处不远,很快地有了回音,福生恰好手头有放不开的事,办完就来。

  那知一直到中午不见踪影,曹頫、曹震叔侄,却已先后回家,曹頫扑了个空,曹震带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的是步军统领果然放了海望,曹震特地赶到他家去道喜,正逢海望要上衙门,立谈数语,自然要提到曹頫的案子。

  “喔,”曹頫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说?”

  “他为人本来深沉,只说,知道这一案了,还不知道细节。不过,他表示都是‘老交情’,能帮忙一定帮忙。”

  “喔。”曹頫点点头,在想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心直口快的锦儿却忍不住插嘴了:“他是说,不能帮忙,就不帮了?”

  “不是不帮,是帮不上。所以,和亲王那一关很要紧,只要他同意咱们的办法,既然王府要重修了,追究过去的责任,就得搁在后面;凡事只要拖上一段日子,自然就会化解于无形。不过,”曹震叹口气说:“重修,就算和亲王同意,只怕也难了。”

  “何以呢?”

  “黄三被抓了!”

  这个消息太坏!曹頫大吃一惊,“甚么时候?”他问:“谁抓的?”

  “自然是步军统领衙门;今儿一早的事。”

  “那你没有跟海公提?”

  “我是见了海公以后才知道这回事。”曹震又说:“海公还没有接事,大概不是他下的条子。”

  “这——”曹頫吸着气说,“得要赶紧打听。”

  “我不熟。”曹震向锦儿说道:“饭好了就开,一面吃,一面等德老大,得要好好商量。”

  “雪芹呢?”曹頫问道:“怎么没有来?”

  “要找他吗?”秋澄问说。

  “要找。”曹震接口,“这时候办事的人越多越好。”

  于是锦儿与秋澄,一面料理开饭,一面打发人去找曹雪芹。等把“盒子菜”与烙饼端了上来,德振也到了,脸色很不好看,不言可知,所谋不谐。

  “这个忘八旦!”德振破口大骂,“简直十恶不赦。你们知道他怎么跟我说?他说:‘这种事,好比刀头上舐血的买卖,本来就是要银货两讫,当时就有个起落的。事过境迁,我得顾我自己,先站稳了脚步再说。很对不起,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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