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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完了!”曹震颓然倒在椅子上。

  曹頫却还在追问:“他的折子上怎么说?”

  “那还用说吗?”曹震说道:“他说他要站稳他的脚步,巡城御史管地面上的事,出了乱子,他当然往别人头上推。”

  德振不作声,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你倒没有问他?”曹頫还不死心;同时他为人忠厚,还不肯相信崔之琳会坏到无端陷人以重罪,所以还在追问。

  “四爷,你别问了,提起来气死人。”

  “说说无妨。”

  德振停了一下说:“好,我告诉四爷。此人之无耻,可说到了家了;我自然要问他,你能不能抄个折底我看。他说:‘折底也要卖钱的。’”

  听这一说,无不诧异;站在门边的锦儿又忍不住了,“德大哥,”她说:“你倒没有问他,要卖多少钱?”

  “我没有。”脸色铁青的德振说道:“我从身上掏了一把钱,使劲扔在地上,‘给你这个茅厕里捞起来的臭都老爷。’说完了,我掉头就走。”

  “倒痛快!”锦儿笑着说。

  “痛快倒是痛快,冤家可也结定了。”曹震毕竟比较冷静,“快吃饭吧!吃了饭,德老大,你得去打听黄三的事。”

  “黄三?”

  “黄三让步军统领衙门抓走了。”曹頫说道:“你最好能跟他见一面,把愿意赔钱重修的话告诉他。”

  “对!”曹震精神复振,“这一层很要紧,他最好在口供上能这么说,事情或许还有挽回的希望。”

  德振点点头,一面吃饼,一面想心事;由于心不在焉,挟一块肘子挟了好几次没有挟起,一张饼倒已吃完了。

  “我得先找黄三的伙计。”德振说道:“在步军统领衙门的番子看,黄三是块大肥肉,这一口咬下去不会小;不知道黄三那里,把钱送够了没有?”

  “先咬这一大口吧!德大哥。”锦儿递给他一个包了盒子菜的饼卷,“小米粥要不要再添一碗?”

  “劳驾,劳驾,有这张饼就够了。”德振说:“我真是让崔之琳气饱了。”

  “你也别气,明知道这种人就是那副德性,跟他生气犯不着。”锦儿又说:“别人也不能光听他一个人胡说八道。”

  “你别打岔!”曹震说道:“现在搞得枪法大乱,咱们得先理一理,甚么事该先办?甚么事可以缓一缓?分出个先后次序来,才不会乱上加乱。”

  打听黄三的案子,自然是首要之事;其次是崔之琳的那个奏折,御史上折言事,名为“封奏”,直达御前,方始开启。依照宫中办事的规制,他的奏折直送“内奏事处”,用黄匣送到养心殿,皇帝已经看过,有所指示了。这得到军机处去打听消息。

  “这得找方受畴。”曹頫说道:“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班?”

  “不是他的班也不要紧,可以请他转打听。不过,”曹震踌躇着说:“我跟你似乎都不便出面。”

  方受畴是方观承的侄子,现任军机章京;由于平郡王府的关系,不但曹家的人跟他很熟,锦儿亦知其人,当即说道:“让雪芹去好了。”

  曹頫、曹震皆以为然;正好曹雪芹奉召而至,曹震便问:“吃了饭没有?”

  “吃了来的。”

  “好!事情又生变化,此刻有件要紧事等你去办。让你锦儿姊告诉你吧。”

  于是锦儿将曹雪芹邀入内室,连秋澄在一起,听她细说黄三被捕以及崔之琳上折两大变化。然后关照他说:“你得赶紧去看方受畴,打听崔之琳这个折子,上头是怎么批的?”

  “喔,”曹雪芹取出银表来看,正交未时,“他应该散值回家了。我赶紧去吧!他住在雍和宫后面,远得很呢!”

  “你是坐车,还是骑马来的?”

  “骑马。”

  “好,你去吧。”

  “可千万小心!”秋澄叮嘱,“咱们可再也经不起意外了。”

  “我知道。”

  因为如此,曹雪芹轻摇马鞭,缓缓行去,路过鼓楼只见一片瓦砾之中,零零落落矗立着好多处烧得乌黑的屋架子,和亲王府更是伤心惨目,水池子中漂浮着无数焦木残枝,曹雪芹回想随曹頫来拟题各处对联匾额的情景,不由得在心头浮起恍同隔世的沧桑之感。

  “芹二爷,”随行的小厮在后面喊道:“方家应该往东。”

  “喔!”曹雪芹停停神,带转马头,进了胡同西口;不远就到了方家,门前有一辆车,车上悬一盏灯笼,上有“方”字,知道方受畴在家。

  “芹二爷!”方家的门房上前来招呼,“好一阵子没有来了。”

  “你家老爷在家?”

  “刚回来。”

  曹雪芹下了马,将缰绳丢给小厮,随方家的门房进了大厅;片刻之间,只见方受畴迎了出来:“我正想过来奉看。”他说:“里面坐。”

  这就见得他必有关于曹頫的消息,“方世兄,”他问:“今儿是你的班?”

  “是,我有令叔消息。”

  “喔,我亦正为这件事来奉看。听说东城御史崔之琳上折严劾家叔,有这话不?”

  “有。”方受畴说:“我抄了一个折底在这里。”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交到曹雪芹手里,只一看案由:“为和亲王新府被灾,风闻系属纵火,仰祈指派大员澈底根究,以肃官常事”,便觉心惊肉跳。匆匆看完,内容一如德振所言,而措词严峻凌厉,骇人听闻,如果皇帝信以为真,曹頫立即便有牢狱之灾。

  “皇上是怎么批的?”

  “交步军统领衙门,并案澈查。”

  曹雪芹惊喜交集,何以如此从轻发落?“崔之琳这个折子,不就等于不发生作用吗?”他问。

  “那是靠刘总宪一句话。”

  都察院的长官左都御史,通称“总宪”。刘总宪指刘统勋;这天一早皇帝因他事召见,想起崔之琳的奏折,顺便问了句:“崔之琳这个人怎么样?”刘统勋的回奏是:“风评不隹。”问他:“扰民还是贪赃?”答说:“两者皆有。”又问:“何以不置之于法?”奏对:“苦无实据。”

  皇帝对曹頫颇有所知,本就不大相信崔之琳的话,听得刘统勋如此回奏,更觉得所言不尽属实。但言官例许“闻风言事”,所以交步军统领并作一案。

  “不说并案办理,或者并案查办,而说并案澈查;步军统领衙门应该会找崔之琳去问话。”方受畴又说,“步军统领新放了内务府海大人,听说府上跟他素有渊源,似宜及早为计。”

  “是,是!”曹雪芹抱拳说道:“多承关照,感谢不尽,容家叔徐图后报。”

  “言重,言重!”方受畴说,“不过我听几位大军机谈到令叔的案子,说皇上对和亲王府付之一炬,倒还不怎么在意,唯独鼓楼一片瓦砾,情殊可悯。因此,皇上交代,一定要把火首查明白。看样子查明白了会有严谴。这一层,令叔心里要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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