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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慢慢,这也不必这么急。”顺福说道:“我跟方受畴说不上话,这件事,我还得先跟六爷谈。”

  “是。”张贵乾踌躇着又问:“顺大叔,你看,我要不要进去给六爷请个安?”

  “不必,不必!”

  “是。”张贵乾停了一下又说:“还有件事,不知道顺大叔的意思怎么样?四川的提塘官马起龙,跟内奏事处的马太监很熟,而且他们都是回回,情分格外不同,顺大叔看这条路子怎么样?”

  “千万使不得!”顺福正色相告,“皇上最恨太监干预公事;也最讨厌有人跟太监去打听甚么。你知道不知道,太监都要改姓了?”

  “改姓?”张贵乾诧异地:“为甚么?”

  “为的是叫人不便打听,内奏事处的太监,听说都要改姓王。你如果去找王太监,人家问你是那个王太监,你一定没法儿回答,都是光下巴、雌嗓子,根本就分不出来。”

  “这样子,宫里统通是王太监,皇上、皇后、太后,不也分不出来了吗?”

  “不,只有内奏事处的太监改姓王;另外,听说要改三个姓。”

  “那三个呢?”

  “姓秦、姓赵、姓高。”

  “秦赵高?”张贵乾是个秀才,肚子里有点货色,当即说道:“这是皇上把太监们都比做指鹿为马的赵高,好叫大家警惕。是吗?”

  “就是这意思。你趁早少惹他们;别自找倒霉。”

  “是。”张贵乾问:“顺大叔,我甚么时候来听信儿?”

  顺福想了一下说:“明儿上午。你不必来,我们在润丰成会面好了。”

  张贵乾答应着告辞而去,顺福便又到庆恒的书房,恰好玉朗也谈完了,而票据是捏在庆恒手里。

  “这钱决不能使他的。倘或事情真的糟到要抄家了,一定会澈查,那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后患无穷。就这样子,只怕风声已由润丰成传出去了。”

  顺福不作声,觉得当初是失于考虑。不过他的本意是为王府,并非私下有何图;因为如此,就更觉得窝囊了。

  那知庆恒还将这件事看得极其严重,“光叫润丰成的掌柜注销,似乎还不是顶妥当的办法。”他说:“知道这回事的人,只怕不少,你能一个个去告诉人家:‘我把钱退回去了’吗?”

  “不会。”顺福答说:“张贵乾、何掌柜不用说,当然不会告诉人家;雷掌柜,看样子也是很靠得住的。做他们这一行买卖,都知道事情轻重,决不会胡说八道。”

  “不见得。”

  “那末,”玉朗问道:“六爷看,应该怎么办呢?”

  “总要自己先占住地步。”庆恒想了一下说:“我看不如把这笔款子,送给刑部汪大人,看他怎么处置?”

  “那,”玉朗抗声地说道:“那不是送了张敬斋的忤逆?”

  “我的意思是,得找个人证明,咱们没有使人家的钱。”庆恒很勉强地说:“或者跟汪大人说明了,请他代为把钱退了回去。”

  “汪大人有这个担当吗?”

  这一问将庆恒问住了,“你们看呢?”他反问一句:“该怎么办?”

  “我看,我刚才跟六爷谈的办法,就很妥当。”

  庆恒沉吟了一会说道:“好吧!不过事情马上就要办。”

  “是。”顺福接过了票据又说:“还有件事,恐怕得六爷费心。”

  原来方观承的远房侄子方受畴,由内阁中书考充军机章京,在军机处是红人。

  庆恒跟他相熟,张贵乾所托之事,由庆恒去打听,应该会有圆满的结果。

  庆恒听完经过,沉吟了一会说:“照道理说呢,咱们自然得帮张敬斋的忙,替他去打听、打听。不过方受畴是很谨慎的人,他如果不肯透露,可就没法子了。”

  “不管怎么样,请六爷先去问了,看人家怎么表示,咱们再想法子。”

  “是的。”玉朗附和着,而且作了一个暗示:“张敬斋的事,怎么样也得帮忙,不然闹开来了,于王爷面子上也不好看。”

  庆恒不作声;息了半晌才说:

  “你们去写个帖子,晚上请他来吃饭。”

  “是。”顺福赶紧又说:“润丰成得明儿上午去,他们那掌柜不在家。”

  “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问了张贵乾了。”

  其实不是雷掌柜不在他店里,而是顺福已跟张贵乾约好,第二天上午才能见面,此时到润丰成是看不到张贵乾的。

  * * *

  方受畴赴约之前,恰好曹雪芹奉了马夫人之命,去给太福晋请安,同时探望平郡王的病情。世家的规矩重,礼节严,照例省问以后,闲话不能多说;略坐一坐恰好辞了出来,迎面遇见庆恒。

  这就不同了,因为庆恒年纪轻,又是晚辈,曹雪芹便不似见了太福晋与平郡王那样拘束。而且庆恒为人圆通随和,也好文墨,当下拉住曹雪芹说:“表叔,你别走,我请你替我陪一位客。你请先到我书房坐一会,我马上就来。”

  说完,不由曹雪芹分说,先进上房回事去了。曹雪芹便在庆恒的书房等候,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方见庆恒回来;紧接着门上通报:“方老爷来了。”

  “请,请!”庆恒转脸又对曹雪芹说:“是方受畴。”

  “喔,是他。”

  “你们很熟吧?”

  “不,见过而已。”

  “我以为你们是熟人。”庆恒倒有些踌躇,他以曹雪芹跟方观承办过事,一定跟方受畴很熟,所以邀他作陪,说话方便;如果仅仅见过面,方受畴或许有所顾忌,谈到军机明明肯说也要缄口了。

  看出庆恒的心事,曹雪芹便老实说道:“他是小军机,为人一向谨慎,如果是闲谈呢!我不妨奉陪;倘或有事要谈,我在座就不相宜了。”

  “是为张敬斋的事,想跟他打听一件军报。”庆恒答说:“其实也无所谓。”

  说“无所谓”正是有所谓,不过因为既已邀了他,不便再辞谢而已。曹雪芹很知趣地说:“这样好了,我先替你陪一陪,谈谈他老叔的情形。到中途,我先告辞,你们就可以私下谈了。”

  “好,好!就这么办。”庆恒又说:“表叔,你跟他多谈谈他老叔,套套交情。”

  “好,我明白。”

  一面谈,一面相偕出迎。方受畴是穿了官服来的,见面先给庆恒请安,执晚辈之礼——方观承为平郡王拔之于穷途末路之中,久在门下,自居后辈;方受畴以此关系推论,比庆恒又矮一辈。

  “这位,”庆恒手扶方受畴,指着曹雪芹问:“见过吧?”

  “见过,见过。芹二爷,一向好?”说着,方受畴已捞起袍子下襬。

  稍作寒暄,丫头来请到花厅中入席,又是谦让了一会,方受畴毕竟是主客,坐了上首,对面是曹雪芹;庆恒在主位相陪。

  肴馔丰腴,酒是窖藏的佳酿,方受畴颇有受宠之感;但因曹雪芹的谈锋很健,不使席面冷落,所以主客很快地也就谈笑风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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