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大故事 | 上页 下页
紫禁城搜秘(11)


  我前文中提及《木兰获鹿图》后面有乾隆亲题的七言律诗一首,另有东阁大学士三等诚毅伯伍弥泰题诗一节。高文指出,乾隆香妃打猎在乾隆廿五六年,而伍弥泰授大学士,是在乾隆四十九年,似乎不可能相隔了廿几年,再叫伍弥泰来题诗。再说伍弥泰是蒙古人,可能不通汉文,再查徐世昌所辑的“清诗汇”计两百卷,亦无伍弥泰之诗,因此证明伍弥泰不会做诗。

  我现在要申辩的是,郎世宁所绘的“香妃画像”,多半在乾隆廿五六年间完成,但有些画是若干年后,重加装裱的,如乾隆五十五年,他八十岁过寿时,香妃早已死去多年,但乾隆对她一直念念不忘,有一幅香妃个人的“宴居图”,画像上盖有“八征耄念之宝”的印章亦是郎世宁所绘,并书有“御赏郎世宁绘香妃宴居图万寿圣典重装奴才耆龄监工”等字,即是一例。《木兰狩猎图》完成于乾隆廿五六年,过了廿多年,又重加裱装,请伍弥泰题诗,并非不可能。再说伍弥泰题的诗,可能是蒙文,或满文,予以汉译的,也是可能的,因伍弥泰他处很少看到他的诗,确是事实。

  乾隆搜藏的那些郎世宁所绘的画像,除了大小印章外,多半在装裱时,在画后都有大臣在后面题诗,并且例有汉、满、蒙、回、藏等五种不同文体的文字。我所认识的,只是汉字,其余四种文字,都看不懂,伍弥泰的诗,是否蒙文汉译,或由他人代为捉刀,我不得而知。

  最后,我要声明的是,我强调“容妃不是香妃”,香妃确有其人其事,并不是在骂高阳。我只是引用我所看到的一些文字数据、物证、人证,来证明一件事。孟森先生过去弄错了,我们不能跟着盲从,再继续错下去。

  八、我也为所谓香妃再说几句话

  姜龙昭先生还要“为香妃说句话”,越说越奇,也越说越荒谬,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甚么?譬如,既肯定“香妃”为“霍集占小王爷之妃”,乾隆嘱兆惠“生致之”,而后文又说“香妃之兄图的和加”,“曾护妹入京”,岂非又是个自己打自己嘴巴的矛盾?

  虽然姜先生引了好些例证来支持他的说法,但稽诸可靠的记载,则殊不然,如说有一“阿洪”,向梁寒操先生出示“香妃姓氏世系考录”,但乾隆年间戍守新疆的旗人七十三,著《回疆风土记》(中华版古今游记丛钞卷四十二)则谓:“回子无姓氏宗谱”。至于“香妃墓”及“香娘娘庙”,同时及稍后之人,如七十五著《新疆纪略》;洪亮吉著《伊黎日记》;倭仁著《莎车行纪》;林则徐著《荷戈纪程》,描写风土极详,而皆无一字涉及。请问读者,你是相信年代久远、记述传说的梁寒操的话呢?还是求证于名士、名臣的洪亮吉、倭仁、林则徐的亲身经验?

  倘谓争辨的焦点是郎世宁所作,伍弥泰题诗的那幅“木兰获鹿图”,说伍弥泰的诗“可能是蒙文,或满文,予以汉译”;以及“乾隆搜藏的那些郎世宁所绘的画像,除了大小印章外,多半在装裱时,在画后都有大臣在后面题诗。并且例有汉、满、蒙、回、藏等五种不同文体的文字。”直可谓奇谈之尤,根本就不必作甚么辨解了,不过我还是想告诉姜先生,我们的《故宫文物》月刊,连载过一篇韩北新先生所作《郎世宁绘画系年》的文章,凡是郎世宁存在清宫的作品,每一幅都有详细的纪录,你不妨检查一下,你所说的,郎世宁为香妃所作的十一幅画像,在不在内?韩先生是何说法?

  大约三十年前,我作了一个考据,请胡适之先生看;适之先生以微带呵责的语气说:“这种考据做不得的。”我明白他的意思,“大胆的假设”必须有一个“有可能”的前提,如果根本无此可能,先存成见于胸中,则“求证”必不能“小心”,经不起驳斥,岂非枉抛心力,自讨苦吃?

  现在我又多明白了适之先生的一层意思,像这种无中生有的考据,往往会发生误导读者认不清历史人物及真相的后遗症。乾隆一代英主,极重威仪及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他常谴责科举出身而行止卑污的臣工:“此岂读书人之所应为?”若谓承平之世能杀其夫(霍集占);夺其妻(所谓“香妃”),此不但不是读书人之所应为,而且何以服藩属之心,而能令其帖然效顺?果然如此,以后几次甘回、陕回作乱,天山南北路及青海的藩部早就起而响应了,乾隆又有何英主令名之足称?

  最后要作个声明,关于“香妃”的问题,在我来说,辨之已明,不必再谈;姜先生如仍有话说,我不想再奉陪了。

  一九九〇年十一月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