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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的故事(6)


  八、三元及第

  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谓之“三元”,是科举史上最高的荣衔。唐、宋、金、元、明、清六朝,三元及第的总数,不会超过十五人。宋祁之兄宋郊(改名宋庠);“错把冯京作马凉”的冯京,都是三元及第。明朝唯一的三元商辂,浙江淳安人,三元及第后建坊省城,杭州商业区的“三元坊”,即由商辂而来。

  清已有两个三元,一个是钱棨、字湘舲,初名钱起,因为与唐朝“大历十子”之一的钱起同名,照功令必须更名,因改为棨。他是苏州人,是个割股疗亲的孝子,乾隆四十四年己亥科乡试解元;四十六年辛丑正科会元,殿试夺魁,高宗特制三元诗纪瑞。

  历来凡有特异的人物,往往附有神奇的传说,钱棨亦然。钱棨高祖叫钱中谐,康熙己未词科,取在一等十四名,授职编修。他的词科同年汤斌,当江苏巡抚时,赠他一方“奎璧凝晖”的匾额。钱棨中解元后,入京会试,途中梦见五色云中,有一条苍龙,蟠舞而前,钱棨了无所惧,攀住龙角,在龙头上书“奎璧凝晖”四字,就这科连中会状。

  “奎星”为二十八宿之一,俗作魁星。“璧”同“辟雍”之辟,“奎璧凝晖”一语,可解作为国子监增光之意。按:士人入仕,名为“释褐”,褐即布衣,释褐者易布衣为官服。非两榜出身的官员,得官则走马上任,无任何礼节,只有进士殿试传胪后三日举行“朝考”,是一种任用考试,或点庶吉士入翰林,或分部用为主事,或分省用为知县,官职既定,乃于五月初一日在国子监举行“释褐礼”。

  行释褐礼之前,先在国子监之东的文庙行“释菜礼”,亦即最简单的祭孔典礼,孔子及四配由状元主献。东南十哲由榜眼、探花分献;东西两庑,则由二甲、三甲的第一名分献。礼毕释褐,更换补服;然后至国子监彝伦堂释见祭酒及司业,进酒三爵,三鼎甲各簪金花一枝。向例有一枝备用的金花,由管理国子监的大臣携归;这一回是例外,因为钱棨是国子监司业翁方纲在当江南主考取中的解元,所以管理国子监的大学士蔡新,特以这一枝金花相让。

  另一个三元是广西桂林的陈继昌。时在嘉庆二十五年庚辰,仁宗赋诗志喜,有“大清八百载,景运两三元,旧相留遗泽,新英进正论”。抗战以前,掌故名家徐一士引此语,首句误作“大清百八载”;因为清朝如自顺治入关算起,至嘉庆庚辰,为一百七十七年;若以前一个三元起算,则乾隆丁丑至此,仅四十年。“八百载”乃是以周朝八百年天下自期。

  “旧相”谓乾隆朝东阁大学士陈宏谋。陈继昌是他的玄孙。巧的是两三元都曾改过名字,钱起改钱棨;陈继昌本名守壑,会试以前曾得一梦,梦见报子到他家报提,但名字为陈继昌。问他是不是错了,报子说不错,今年的会元、状元,就是这个名字,于是陈守壑改名陈继昌,居然连中三元。

  由于陈继昌不但连中三元,而且清朝广西四状元,都出在桂林,而自陈继昌开始,所以有关他的灵异传说特多。桂林有一处名胜,叫做还珠岩,中有石笋下垂,相传“石笋到地,状元及第”,其时恰是“石笋到地”之时。

  最不可思议的是,前明朝正德二年,有个云南按察副使包裕,游还珠岩作了一首诗,刻在岩石上,诗云:“岩中石合状元征,此语分明自昔闻,巢凤山钟王世则,飞鸾峰毓赵观文,应知奎聚开昌运,会见胪传现庆云,天子圣神贤喆出,庙廊继步策华勋。”

  此诗首二句即言“石笋到地,状元及第”的传说,巢凤山、飞鸾峰亦为桂林名胜,王世则桂林府永福县人,宋太宗太平兴国年间的状元。赵观文不知何许人,但必为桂府所出的状元,读者欲知其人,请查“桂林府志”。后四句则有“继昌”二字,陈继昌又号“喆臣”,与第三句诗意亦合,所以有人寄诗相贺,说“三百年前谶早成”,正德二年丁卯至嘉庆廿五年庚辰,已在三百年以上。

  又有一宗巧事是,广西贡院的门楼,倾圮已久;看风水的说宜改建,刚落成而陈继昌中三元。当时两广总督阮元赋诗云:“文运原因天运开,一枝真自桂林来。圣朝得士三元盛,贤相传家五世才;史奏庆云合名字,人占佳气说楼台。若从师友抡魁鼎,门下门生已六回。”第六句即指改建贡院门楼。末两句则嘉庆十三年起,状元吴信中、洪莹、蒋立镛、龙汝言、吴其浚、陈沆、陈继昌共七科,除倒霉状元龙汝言以外,其余六人都是阮元的“小门生”,得意可想。吴其浚河南固始人,虽无赫赫政绩,但在植物学界,赫赫其名,所著《植物名实图考》为研究树木花草的权威之作。

  这一榜的榜眼是我的伯高祖滇生先生(讳乃普)。探花陈銮字芝楣,湖北武昌人,他有段轶事,堪称佳话。陈芝楣的父亲,是江宁一盐商家的账房,陈芝楣十八岁那年进学以后,特地到江宁省亲,盐商看他器宇轩昂,又是“宰相根苗”新秀才,将女儿许了给他。第二年遭父丧,三年服制满后,家已中落,奉母命至江宁,称贷于盐商,那知盐商一口拒绝,而且要退婚。陈芝楣是很有骨气的人,一诺无辞。

  借钱没有借到,盘费倒用光了,困居逆旅,不知何以为计?江宁的客栈,多集中在贡院前面的“状元境”,附近便是秦淮艳薮的钓鱼巷;陈芝楣有一天从那里经过,恰逢名妓李小红出门送客,少不得多看一眼;李小红看他憔悴之中有英爽之气,一念怜才,将他请了进去,细问因何落拓如此?陈芝楣据实相告。李小红动了侠义之心,送他五百两银子,劝他赶紧回武昌应试。这年是嘉庆二十四年己卯,乡试得意,进京会试,联捷中了探花。这年七月,仁宗崩于热河行宫,皇二子智亲王即位,明年改元道光。

  道光二年壬午乡试,陈芝楣放了浙江主考。不过三年的工夫,一个几乎流落他乡的穷秀才,竟主一省的文衙,盐商之女自恨福薄,郁郁而终,盐商亦悔恨莫名。于是有人替他出了个主意,说秦淮名妓李小红杜门谢客,正等待陈芝楣来娶她,不妨为小红脱籍,认作义女,通知陈芝楣来迎娶,复为翁婿如初。盐商如言照办,将小红从钓鱼巷接到家里当小姐。

  及至陈芝楣在杭州出闱,媒人已经等在主考公馆外面了,自然一说即成;盐商备了一副值十万两银子的妆奁,将小红嫁了给探花郎。

  于是陈芝楣具折请假,在江宁成婚。满月回京销假,又将老母接到京里奉养;小红克尽妇道,一年以后生了个白胖儿子。

  李小红交了一步帮夫运,陈芝楣的宦运,一帆风顺,道光五年外放松江知府,自此扶摇直上,由府道至监司,升巡抚、署总督。道光十九年三月;小红到江宁时,已是起居八座的一品夫人了。

  这年己亥乡试,陈芝楣以监临入闱;中秋那天,小红重游钓鱼巷,遍访旧识,昔日手帕交至今仍有不曾从良的,小红为之一一脱籍,择年轻未娶的“戈什哈”为之婚配,总计二十一人之多。

  《清稗类钞》亦载有此故事,但谓陈芝楣是两江总督陶澍的表弟。陈在陶幕府中,陶太夫人成全陈芝楣,为娶小红作妾,其后扶正,显然错误;陶澍早年丧母,容或不为人知,但当陶澍督两江时,已在道光十年,陈芝楣方任广东盐运使,岂有入两江督署幕府之理?

  文三元以外,还有武三元。附带可以谈一谈所谓“武科”。科举时代一向有“穷文富武”之说,穷书生薄粥果腹,攻习举业所下的本钱甚轻;习武则花费甚大,起码饭要吃饱,而且非营养充足不可,所以非小康之家子弟,无力习武,但进学以后,同为秀才,身价不同。

  从前有个笑话,有一县官看本县的武秀才,凭仗几斤蛮力气及一个秀才衔头,往往欺侮乡下人,思有以重惩。一日县衙门“放告”,有一武秀才扭一乡人告状,说此乡人担粪时,污染其衣,请主持公道。县官罚乡人磕头一百赔罪,当堂执行,命差役唱数;磕至六七十时,县官忽然“叫停”,问武秀才:“你是文生还是武生?”答说是武生;县官急言:“错了,错了;武生要打对折,只能磕五十,如今被告多磕了,你要给他磕还,方是两得其平。”武秀才不服,但不由分说,命差将乡下人捺坐在椅上,强按武秀才下跪磕头。一县大快,称颂“青天大老爷”不止;而武秀才的气焰大杀,欺侮乡里的风气,为之一变。

  武科乡会试举行的年分与文科相同,但武会试是秋闱,于十月间举行,分内外场,外场试武艺,计有马步箭、掇石、舞大刀、开弓等项,其中以开弓为最重要,因为是考验膂力。开弓的强度,以“力”为单位,一力为十斤,起码开三个力才够格;强者可以开到十二三个力。

  内场试文艺,先还有策论等名目,但至嘉道以后,已成具文。武会试以后,亦有武殿试,光绪十八年十月,翁同龢、汪鸣銮师弟奉派为武殿试读卷大臣,翁题汪像诗云:“今朝微雪点锁厅,上堂对案校武经。”注云:“默写孙子九十六字。”孙子兵法称为武经,指定其中一段默,所谓“校武经”者,即是校对默写孙子有几多错字,只字不误者,即膺上选。

  武举人、武进士例授绿营武职。至雍正年间,武进士颇为吃香,武状元授一等侍卫、正三品,一等满侍卫,放出去可当驻防的将军,一等汉侍卫放出去,便是绿营参将,如有战功,升副将,升总兵就可以戴红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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