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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


  那海上的灯塔是远不可及的。那海浪。到达海边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来不及挽救。爱就像一支打胜的军队,已占有了所有的领地,已经无处不在。长歌以当哭的忧郁。惧怕并等待着那来临。太阳升起。他的目光。还有他的手。他的精神长驱直入。到一个再无以挺进无以侵袭的地方。那是个尽头。大海的尽头。海浪就那样轻轻地轻轻地涌上来。我回过头回视那目光。我靠近他的身体。用手遮挡了那目光。然后很黑的夜晚降临。

  我们沿着黑色的海岸线行走。

  没有灯塔。没有一丝的光。连渔家的船火也没有。那是怎样的黑暗和静寂。连天上的星星连萤火虫也没有。他的手抓紧我的手、他紧搂我拥抱我。连对方的眼睛都看不见。那是个绝对的黑夜绝对的存在。一切都将在黑暗中进行在黑暗中得到检验。

  太阳的升起唤醒了我们。这是生长许许多多欲望的时刻。我紧闭双眼,等待着接受那灼热的吻。那一切。脚步声。寂静。还有吻过之后他悄悄回到远方。不敢睁开眼睛。清晨我们起床。太阳早已跃出海面。缓缓地。在远方。遍地的仙人掌徒然伸展着。没有人关切它们。它们生长的地带太荒漠。他那样站在太阳中。他的直挺的鼻峰正嵌在那鲜红的照耀中。

  然后是天明。是静寂的海。是刚刚从海上归来的渔人。

  他游到冰冷的海中。在那个清凉的早晨。在太阳挡不住的寒颤中。他在远的海中挤命叫着我的名宇。但是我却听不见他的呼唤。我只是如岸般等待着那些迟归的渔船。我仿佛感觉到了他正从蓝色的海浪中伸出他的手臂,但毕竟那只是感觉。我径自向前走。把他留在身后的大海中。那些正缓缓走上岸的渔人。那些被渔人搬上岸的渔船。那些正在被收回的洒在大海中的网。那是最古老的方式,渔民如木桩般站在岸上,身上是缠满的网绳。他们一步步向前移动。行走。捕获。唯有那一棵高大而挺拔的椰树,耸立在岸上。

  岸上是家。是等待。

  他后来告诉我他一直在大海中追赶我。

  后来他上岸了。我回过头时正看见他赤裸的身体。挂满着海的露珠。在阳光下。我不看他。只任着思绪。我在那寂静的海岸线上越走越远。只任着心性。

  我喜欢这独自这空无一人。

  我不想探究那心灵的秘密。

  我知道那是个他自己的世界。

  在这彻底的宁静中,我甚至惧怕那真实。

  他给我买了绣花的衬衣买了考究的泳衣。一切已经开始。开始了夜晚的池畔的吻。还有紧闭住双眼的等待。

  他追赶我。

  他追赶我时我并不知道。甚至没有感觉。我是被一阵旋风吹跑的。不知什么时候。他奔跑而来。他拉住我的手臂,让我跟着他一道跑。身边是海。前边是太阳。而脚下是那么平缓那么平缓的轻沙。我们跑向太阳。一个朋友说从身后望过去,那景象是一幅剪影,很美好。他这样拉住我。我们气喘吁吁。停下来。沉默。呼吸声。我们都不说。有轻微的海风。他突然大声问:你没有听见我在海中喊你?没有。真的。我也大声回答他。他说你怎么啦?然后又拉住我跑起来。他周身是清新的大海的味道。这样的一个男人。海岸线那么长。那么寂寞。那么空空荡荡。不再见一丝人的踪影。一道海浪轻轻地涌上沙岸。我突然被绊倒。我平躺在沙岸上。然后是他温暖而有力的手臂。

  海水那么蓝那么澄彻透明。

  我的衣裙被涌上来的海浪悄悄打湿。

  一切都只在无言中。

  我们把秘密交付给那天那海。我们曾镶嵌于此。在这没有人迹的瞬间。每一寸每一寸的肌肤被他吻遍。再不会有如此神奇的故事。我们携手而归,看海浪把细沙卷走。

  归来时我们身旁是黄火。燃烧着爱情。那一刻他抓紧我的手。他的脸被照耀着。他敞开的衬衣里是那个宽阔的胸膛。他问我,从此就这样,行吗?在我们的预言中。我可能退缩过。在我们漫长的朋友的岁月里?那么无以挽救的那一阵亲吻。我走在石头的小路上。他说,他是在用一种如此强烈的愿望去爱一个女人。他说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激动、欲望,和热情。他绝不会背弃他的心愿。

  那时候的心紧缩着。

  如果我们有力量,也许一切还可以终止。

  太阳升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的时候。我们离开了那片海。我们完成了生命中的一个最最神秘的仪式,我们彼此交换了孤单的心。他说他从此不再冷漠和麻木。我们走进绿色的丛林:所有的投注,还有深夜,被铭记在岁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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