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洁 > 知在 | 上页 下页


  初始,叶楷文只是厌恶女人的乳房。

  偶尔乘公交、地铁,就会买张报纸,不是为了阅读,而是为了挡住自己的脸。不是因为自己的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而是为了与他人的脸隔绝,——那些陌生的脸,总是让他劳心。

  记得一次乘地铁,到站了,车身晃动一下,有人撞了他的胳膊,报纸从他脸前移开了。在他重新把报纸挡在脸上之前,刚上车的一个女人和一个随之而来的男人进入了他的视线。女人已然不嫩,却着一件没有吊带的低胸衫,相当袒露,双肘却又似挡非挡地抱在胸前,最后落座在两个男人之间。

  女人左边那位毫无反应,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右边那位,稳坐如钟、目不斜视、礼义廉耻,而一只手的“魂魄”,却偷偷摸摸从他的裤袋爬出,爬向女人,游蛇一般爬上女人的胸脯,钻入女人双乳中间的凹处,在那里恣意游走……

  叶楷文不免笑出声来。手的“魂魄”一惊,忙游了回去,迅速回到男人的裤袋,正儿八经起来。后来演变到厌恶女人的肚脐眼儿。

  其实有些肚脐眼儿非常可疑,一看就是吃红烧肉长大的。而一只“两张”的肚脐眼儿和直奔“五张”的肚脐眼儿,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可如今,这种不知今夕何夕、直奔“五张”的女人却也遍地开花。怪不得得有个消费者协会!对有些肚脐眼儿,消费者协会怕是也得进行一番整治。

  慢慢地知道,他对女人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却还不甘,直到与女人同床共枕,屡战屡败,才明白自己成了“太监”。

  七

  以叶楷文的技术来说,揭开这幅画作上的“掩体”并不很难。为避免任何水质中可能含有的酸碱腐蚀,他先用蒸馏水润湿纸面,然后手工揭下,不很容易,但也不是很难。

  揭开之后,他发现“掩体”下面不过是半幅横卷。

  是的,当然是长卷,他断定。

  如果为了藏匿,如果真怀有什么动机,那些无价可循的画卷,通常会分为两个部分,绝对不会整卷地出现在同一人手中,或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内。

  从这半幅画的长度估算,整幅画卷长约六尺。

  从纸张的质地看,应为晋代所有。它不折不扣地具备了晋纸的特征:麻料,横纹,质松且厚,想来该是北纸。张幅较小,因是长卷,所用纸张颇多。

  展开卷轴,大段空白后,有朱印若干。

  几枚朱印,也零落在画卷的各个角落。可以肯定,画卷不曾被很多人收藏,不过仅从几枚印章来看,还是流传有序。

  比如南宋贾似道的葫芦印,钤有二三,甚至还有一方盖在画面中央,可见占有欲之大,事隔数百年,那方印章却还冒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俗味儿。

  继而又见太平公主、著名才女上官婉儿,还有吴三桂的印章……却没见到这些收藏者的题记。

  除了贾似道、吴三桂,其他收藏者与这幅画卷的关系都似有难言之隐,——明明人肉入骨地喜爱,却又躲躲藏藏,不便直截了当地确定与这幅画卷的从属关系。

  后来的后来,直到最后那个夜晚,回头看过来才想起,这些收藏者大多传奇一生、坎坷一生,没一个有好下场。至于他自己,还不是该着!

  随后才是画卷真迹。

  真迹后亦无名家鉴定、落款,更无作者的跋与印章。这些得以鉴定书画的依据,可以说是一概全无。

  继而想起,唐、五代至宋,题款并不普遍,更不要说之前各代,即便有所题款也是小款,寥寥数字而已。自南宋中期至元,题款才普遍起来。照此推算,这幅画卷的年代该是更为久远,无有题款该是顺理成章。

  既然从纸张质地看来应为晋代所有,而晋代还没有印章一说,那么作者大部分该使用落款名,并常常落在不大容易看到之处。

  于是叶楷文便在边边角角,那些看来像是树根、山石缝的线条中反复寻找,竟是一无所获。叶楷文之所以苦苦寻找题跋、落款名,是因为多少能从其中看出作者的年龄、籍贯,创作的时间、地点,以及为何人所作……

  更未寻到作者的闲章,所称“引首”或“压脚”是也。那虽是方寸之地,却常常浓缩着作者的意念或心绪。

  从这半幅画卷上,对这位画作者,叶楷文是无从了解一二了。当然,也许,落款名和跋都在后半幅画卷上。

  晋代,当然是晋代。叶楷文又想。

  看得出,作画人人品极高,尽管是半卷,已让叶楷文一惊三叹。

  大手笔,真是大手笔!

  所谓大手笔,倒不见得是篇幅宏大,或场景阔大繁复,而是说它的内涵,可以说一眼难尽其穷。

  不过,叶楷文还有一惊——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