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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肖卓然和程先觉退出后花园,舒太太已经迎在门口了,见到肖卓然,笑逐颜开,她是早就把肖卓然当做女婿了。寒暄几句,舒太太就朝楼上喊了一声,老三,来客人了,下楼。这一声喊不要紧,楼上几个房间门都开了,走出了四个豆蔻年华的女性,向楼下探头探脑。舒云舒是头天晚上回家过礼拜的,没想到肖卓然第二天一大早就追上门来,心里暖暖的,穿着一袭湖蓝色的旗袍,面如桃花款款走下楼,看着肖卓然,眉眼都是幸福。程先觉见状,心里颇不是滋味,赶紧后退几步,假装欣赏廊柱上的楹联,嘴里还念念有词。

  肖卓然就在天井里站着,对舒云舒说,今天我们要搞一个军事化行动,请你跟我去一趟三十里铺。舒云舒问清楚意图是要去探视郑霍山,有点犯踌躇说,郑霍山那个人又臭又硬,你现在是领导干部了,去看他是不是合适?肖卓然说,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啊,世叔也不希望我们七零八落。新政权需要人才,如果我们能把工作做好,把郑霍山弄到我们医院里来改造,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好事情。舒云舒说,还是你想得远。既然这样,我提议多去几个人,皖西城解放后,我们姐妹都没有离开皖西城一步,为什么不可以大家一起去呢?我们还可以搞个篝火晚会呢。肖卓然喜出望外,说,那当然好了,我请姐妹们到窑岗嘴打牙祭,中午吃史河沙椎鱼。

  一问几个姐妹,无不雀跃。这几个月来,大家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昏天黑地,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都有些陌生了。大姐舒雨霏说,好,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我们跟着肖副院长,沐浴解放区的阳光。舒云舒说,既然我们四姐妹都出动了,那就把汪亦适拉上呗,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也让我们的书呆子去透透气。先觉,你去打个电话怎么样?程先觉说,那恐怕不行,书呆子现在是丁院长的大红人,成天都在忙活“清除革命功臣体内隐身炸弹”。再说,他清高,不一定愿意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成群结伙地玩。舒云舒说,我怎么听这话酸溜溜的?程先觉你是起义人员,起点比汪亦适高,你可别歧视汪亦适哦。程先觉脸一红说,云舒,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这个起义人员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是成天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肖卓然说,你怎么知道汪亦适不愿意跟我们成群结伙去玩?你去请一下。程先觉说,肖副院长,不是我不执行你的命令,我去请汪亦适,十有###要碰钉子。这老兄不知道吃错哪味药了,见我没好脸。现在不是我歧视他,而是他歧视我。肖卓然说,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我亲自去请?我脚踏车上还要带云舒呢。再说我已经出了医院,再回去让人看见不好。舒云舒说,我看这样,卓然你和程先觉带上二姐和四妹,我和大姐去找汪亦适,我不相信他不给我这个面子。肖卓然迟疑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说,也好,我带二姐,程先觉带上老四,我们在风雨桥头等你们。这么说定了,大家就分头行动。舒氏四姐妹各自回到自己的闺房准备去了。

  站在天井里面,肖卓然对程先觉说,以后说话要注意一点,你现在是荣军医院的业务股长,听说你已经写入党申请书了,要注意形象。程先觉说,我怎么不注意形象了?我又没有散布消极情绪。肖卓然说,在对待汪亦适的问题上,尤其要有君子风度。他虽然落个投诚的名分,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自视高人一等。程先觉讪讪地推推眼镜,沉默了一会儿说,卓然,有句话我一直想讲,但是……但是……肖卓然不满地说,你怎么回事?老是这样婆婆妈妈的,共产党人光明磊落,有什么话不能说的?程先觉说,我觉得你有必要提醒一下舒云舒,少到内科去。她这段时间老是到内科,同汪亦适接触得比较多……肖卓然恶狠狠地盯着程先觉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程先觉说,当然,我知道他们的关系是纯洁的,但是就怕别人有误会,这对你的形象是有害的。肖卓然背着手说,先觉,我也提醒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舒云舒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汪亦适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比你清楚。汪亦适踏上革命道路,晚了一步,我有责任,云舒自责,此时此境,同志之间,交流切磋,都是正常的。程先觉说,再说,他们两家的关系毕竟源远流长,而且他们两个青梅竹马……

  肖卓然挥手打断了程先觉的话,冷冷地说,程先觉,你想说什么?我倒是要告诉你,你过去给舒云舒写了很多情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有的还很肉麻。就是在你已经知道我和舒云舒建立爱情关系之后,你还在写。你不服气我是吧,你想同我一决雌雄是吧。跟你说,在这个问题上,我自信得很!搞革命,你们不如我;谈恋爱,你们还是不行。正因为自信,所以我根本不计较你。舒云舒同汪亦适接触,我都放心大胆,你担心什么?你还替我吃醋,真是荒唐!程先觉的脑门霎时就蒙上一层冷汗,讪讪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时候我确实不知道……唉,我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祸从口出,话多人贱啊!肖卓然说,我早就公开说过,我肖卓然是共产党员,我要有共产党人的风度。解放前的事情,不要拿到解放后来说,过去的事情,不要拿到今天来说,我们对人对事的判断,都以他今天的表现为参照。这种事情,以后你再也不要说了,再说了,就是中伤同志,居心不良!

  程先觉说,你是我们江淮医科学校同学的一面旗帜,是我们在新政权里的代言人,我是设身处地地维护你的形象,树立你的权威,我不愿意看见你的身上有任何污点。肖卓然把手从背后拿到前面,眼睛看着程先觉的脖子,手指着程先觉的肚子,低沉而清晰地说,越说越不像话了,什么旗帜,什么代言人,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想搞小集团啊!这话以后更不能说,再说就是反革命!肖卓然把话说得很重,犹如重锤落在程先觉的脑门上,程先觉傻傻地看着肖卓然,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一路春风,一路唧唧喳喳,四辆自行车,沿史河大堤,迎着上午的太阳,颠颠簸簸,说说笑笑,一路向东驰骋而去。这真是久违了的惬意,自从皖西城解放后,这些出身不同、志向不同、路径不同的年轻人,殊途同归,还是走到一起来了。虽然眼下还是身份不同,但是,大别山下海洋一样无边无垠波涛汹涌的金黄色的油菜花,碎石公路两边嗡嗡飞舞的蜜蜂和花枝招展的蝴蝶,还有堤下那粼波闪烁浩荡东去的史河,给这些年轻人带来的新鲜感和新生感是同样的。无论是春风得意的肖卓然,还是随遇而安的汪亦适,抑或是心事重重的程先觉,还是晴朗透明的舒云舒,此刻真的感觉是融进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未来的生活就像堤坝下面宽敞坦荡的大河,在他们的眼前铺展开来。

  舒云舒似乎没有太费周折,就把汪亦适从荣军医院那间昏暗潮湿的宿舍里拖了出来,而且两个人既成事实地骑了一辆自行车。这个结果让肖卓然隐隐约约有一丝不快,但肖卓然就是肖卓然,在风雨桥头整队的时候,肖卓然大度一笑,大手一挥,满脸阳光地说,按现有队形,目标三十里铺,出发!

  过了苏家埠桥闸,舒云舒朝前面喊,肖卓然,我们停下来唱歌吧!肖卓然说,为什么要停下来?我们边走边唱。你起个头。舒云舒说,那就唱《解放区的天》吧。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

  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呀呼嗨嗨依格呀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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