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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王雅歌说,“他把孩子给我们带了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

  严泽光说,“老王这个蠢货,还挺重感情,结婚三年了,老婆连个耗子也没给他生,居然还能过得下去,还乐呵呵的。”

  王雅歌放下怀里的孩子坐了起来,披头散发地问,“你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要是不能生孩子,你就把我给休了?”

  严泽光说,“你别胡搅蛮缠。我说的是老王不是我。我这个人自私,不配有孩子。你要是没生这个孩子,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4

  部队恢复秩序之后,开始整理战史资料,作战股草拟了双榆树战斗经过,严泽光看后说,“这场战斗,战前有方案,战后有总结,按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我是主攻营长,没有攻上主峰,而助攻营力挽狂澜反败为胜,这里面有很多东西值得总结。经过这几年的反思,我认为还可以深层地挖一下,把当时的敌情变化、气候变化和我们的变化依据整理得更加清晰一点,至少在理论上要自圆其说吧。这样对于后人提高军官判断力和指挥能力有好处,尤其是要多听一线指挥员对于细节的分析。”

  王铁山对双榆树战斗结论没有太多的想法,但听说严泽光有这么个意见,就慎重了,经过一番深思,欣然表示,“我认为一营长的意见是对的。毛主席教导我们,打一仗总结一次,前进一步。那次战斗虽然以胜利而告结束,但实事求是地说,有好多情况都是突发的,都是凭借指挥员的感觉和经验,战术理论上并不是很清楚。现在整理战史资料,最好把细节都弄清楚。”

  严泽光和王铁山的话说得都很漂亮,但都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不排除重新调查双榆树战斗真相的可能,团司令部只好又把参加那场战斗的两个营的一线指挥员组织起来,进行座谈。

  大家客客气气,但是各执己见,一连连长石得法和四连指导员郭靖海还吵了起来。焦点还是在二号高地的增援之敌的去向上。石得法坚持说,“由于助攻营受敌情蒙蔽,未能严格按作战计划打援,放走了二号高地的敌人,因此对主攻路线构成毁灭性的危害。”

  郭靖海则跳脚顿足指天发誓,他们登上二号高地时,的确没有受到阻击。郭靖海说,“哪怕我老郭是瞎子,我的一个排三十多个人总不能都是瞎子吧?哪怕我老郭贪天之功为已有,我的一个排三十多个兄弟总不能都是卑鄙小人吧?”

  这件事情把作战股弄得很为难,一是因为不可能再到现场考察了,二是因为那场战斗之后,双榆树地区就进入了谈判阶段,局部战争停止了。关于双榆树战斗的战略意义,敌我双方都没有继续延伸,因此无法了解敌方的真实企图和地方兵力调整的真实原因。

  作战股把情况报到团首长那里,团首长也很为难。虽然王铁山和严泽光都没有明确表态要重新调查,但是严泽光提出的不能自圆其说问题也确实存在。

  后来由刘界河出面,分别找两人谈话。

  王铁山倒是爽快,大大咧咧地说,“行啊,我听组织的。不过我要说句公道话,严泽光同志之所以提出来要自圆其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当连长的时候,他就特别讲究战术,即便是狭路相逢的遭遇战,他都要琢磨成败得失的经验教训。他的出发点是对的。”

  谈话谈到严泽光,就没有那么爽快了。严泽光说,“如果能够清楚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让它含糊?我们个人背个黑锅无所谓,可是我们不能把说不清楚的东西留给历史。”

  刘界河说,“所有的历史都会留下说不清楚的东西。”

  严泽光不吭气。

  刘界河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严泽光还是不吭气。

  刘界河说,“红军时期,一支团队遭到敌军围困,就在决定突围的时候,接到密报说,内部出了八个奸细。这时候团长政委犯难了,抓这几个所谓的奸细吧,证据不足。不抓吧,又怕真的是他们里应外合,带着他们突围有很大的风险。而且没有时间调查了。商量再三,团长和政委决定,把这几个人毙了。后来就把人捆起来,派一个枪手从他们的背后一个一个地朝后脑勺射击。就在即将行刑的时候,一个‘奸细’突然喊了起来,说‘我只提一个请求,大敌当前,要节省子弹。我们自己了断吧。’说完就一头栽在地上。脑门磕在石头上血流如注。其他几个人纷纷效仿,差不多都喊,‘大敌当前,要节省子弹。’顿时……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严泽光说,“不知道。”

  刘界河说,“想知道结果吗?”

  严泽光说,“已经知道了,停止行刑。”

  刘界河说,“没有。团长说,‘同志们,也许你们是冤枉的,可是情况复杂,没有工夫调查,如果你们是清白的,那就算为革命牺牲了。就按照你们说的,节省子弹吧。’”

  刘界河说完,心情很沉重,两个人都不说话。

  后来严泽光说,“政委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刘界河问,“比起这八个人的牺牲,我们活着的人受点委屈,甚至被冤枉,又算得了什么呢。非常时期,非常情况,必有非常之手段。谁要是认为历史是可以说清楚的,那就太天真了。”

  严泽光说,“但我不认为双榆树战斗是在非常时期非常情况下采取的非常手段。”

  刘界河说,“但它已经是历史了。我们革命军人,要有胸怀。谁要是一味纠缠历史老账,一味生活在委屈之中不能自拔,那他就只能把自己置于痛苦之中。不就是记一个大功吗?”

  严泽光说,“我凭什么不能授衔少校?一个不明不白的双榆树高地战斗,闹得我一个营的军官,军衔普遍比二营的低,这叫什么鸟事儿?”

  刘界河瞪着严泽光说,“难道你参加革命就是为了军衔?”

  严泽光说,“政委你要我表态吗?”

  刘界河说,“我要你放下包袱。我送你两句话,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严泽光说,“我尊重事实。”

  刘界河说,“我更希望你尊重组织结论。”

  5

  这几年,王铁山和严泽光各忙各的,暗中较劲,两家的女人倒是走动经常。王雅歌比孙芳大一岁,孙芳喊王雅歌雅歌姐,什么话都说。孙芳把想要孩子的心思跟王雅歌讲了,王雅歌说,“你别压力太大,你还年轻,我们来想想办法。”

  孙芳说,“不瞒雅歌姐说,好多办法我都想了,连白蜡树那里我都去了。”

  王雅歌问,“白蜡树是哪里?”

  孙芳支支吾吾地说,“白蜡树是……送子娘娘庙……都说那里的香火很灵。”

  王雅歌说,“嗨,你怎么会信那玩意儿。生育问题是科学问题,你再也不要搞这种封建迷信了。”

  孙芳说,“我们家那口子太想要孩子了,看见你们的妞妞眼睛就发直,恨不得抢回家不还你们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王雅歌说,“没有办法也不能瞎想办法,不能病急乱投医。”

  孙芳说,“雅歌姐,我上白蜡树的事情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王雅歌说,“立即停止封建迷信活动,我也来帮你想办法。”

  王雅歌在师医院工作,在这方面自然要比别人了解得多。

  二十七师是一支战斗力很强的部队,但是自从朝鲜战场上回来之后,病号特别多,有的是肠胃,有的是肺,而更奇怪的是,很多人结婚之后不生育。这个问题师医院解决不了,开始也没有在意,当作普通症状,一般都介绍到相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后来这类病人多了,引起了注意,把各种不孕病例综合起来分析,终于发现,那些不能生育的同志多数参加过恒甫战役,专家认为,与严寒有关。

  师医院为此专门向师后勤部打了报告,后勤部又把情况向师首长反映了。贾宏生是分管后勤的副师长,一听说有八十多个干部丧失生育能力,当时就急了,拍着桌子把后勤部长和师医院的院长骂了一顿,说:“妈拉个巴子,我们二十七师是雄风部队,这些人在战场上都是出生人死的,绝不能让他们断子绝孙,他们断子绝孙了,就是二十七师断子绝孙了。你们给我治,照死地治!”

  师医院的院长说,“这不是照死地治就能治好的,咱们师医院治伤是拿手好戏,治病不灵!”

  贾宏生又把桌子拍了一下,吼道,“那是你的事,怎么治我不管,我只要求你把他们治好,治愈率达不到百分之八十,你这个院长就给我滚回老家种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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