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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十六

  大姑老听得见一只货郎鼓响: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十七

  鲍仁文每天收工都要往庄东大路上走两步,见有没有送信的来。大前天迎到一回,有两封信,一封是鲍彦海家大小子打金华部队上来的;一封是鲍二爷家的,打关外来的,鲍二爷家里的是那年他闯关东从关外带来的。昨天又迎到一次送信的,却没有信,送信的只是打这里路过,往大刘庄去的。

  今天他又往大路上走去,远远地听见有什么在响:叮咚,叮咚,象是一只货郎鼓,渐渐的才看见过来一个人,是个走路的,担着货郎挑,慢慢地近了。

  他背后是太阳,红通通的停在大路的尽头,他走在大路上,货郎鼓叮咚叮咚响着。

  “兄弟,你见没见有骑车子的往这边来?”鲍仁文大声问道。

  “没有。”卖货的回答。走近过来了,剃得雪青的头皮,黑黝黝的脸膛子,宽肩大膀,嘴唇上的胡子却还没硬,软软地趴着。

  “大哥,前面的庄子叫什么名?”他问道。

  “小鲍庄。”鲍仁文回答他,慢慢转过身往回走。

  “哦,这就是小鲍庄。”小伙子说,和鲍仁文齐着肩走,货郎鼓叮咚叮咚地响。

  “怎么,你知道小鲍庄?”鲍仁文瞅瞅他。

  “咋不知道?小鲍庄的名声可响哩。都知道这庄上人缘好,仁义。”小伙子说。

  “哦。”鲍仁文不再问了。

  小伙子东张西望着,早有几个小媳妇听见货郎鼓声音,探出头来了。

  “大兄弟,你停一停,让我挑个顶针儿。”有人喊。

  回头一看,见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从台子上走下来。她黄白的皮肤,头发在脑后随随便便窝了个纂,耳朵边上散落下几络头发。身上穿的褂子破得可以,好象就前后披了块布,闪闪忽忽,飘飘荡荡,结实的身躯时隐时现着。她走到货郎挑子跟前,低下头,在匣子里挑顶针儿,手腕圆圆的。垂下的眼睑上长着密密长长的眼毛,是个毛呼眼。

  “收工啦?大文子。”她招呼鲍仁文。

  “买针啊?二婶子。”他招呼鲍彦川家里的。

  又来了几个媳妇儿,要买针头线脑的。鲍彦川家里的,挑个顶针儿挑个没完了。

  “他二婶,你再挑也挑不出金的银的来。”鲍彦山家里的说她。

  “我就是买根针,也要挑个可心的。”她回答,耐心地挑着。“大兄弟,打哪儿来的?”鲍彦山家里的问他。

  “打山那边来的。”

  “家里有父母吗?”

  “没了。”小伙子翁声翁气地说。

  “有兄弟姐妹吗?”

  “没。”

  “呀,是个苦命的孩子。”鲍彦山家里的抬起头看他,看他宽鼻大眼,生得厚道,不由怜惜起来。

  鲍彦川家里的正试着一个顶针儿,试戒指似的。这会儿回过头来问:

  “你叫个啥名儿?”

  “拾来。”他说。他发现这女人的声音好听,低低的,厚厚的,听起来就好象一股温吞吞的河从心上淌过去。

  她终于挑好了,把一个两分的分币递到货郎手里,温呼呼的,有点儿潮。

  一群媳妇姊妹围着他,都抬头看他,看得他背上冒冷汗,不自在得很。

  “咦唏!”娘们同情地叹息着。

  拾来脑门上开始冒汗,虽说别扭,可心里却暖和和的。自打走出冯井,他第一次露出了笑脸儿。

  那么些媳妇姊妹的手在他匣子里翻江倒海地翻腾,他一点不生气,蹲下来,拔出烟袋。烟荷包里却挖不出烟了。忽然,“啪”的一声响,一样软呼呼的东西掉在他手上,一个烟荷包。抬头一看,那买顶针儿的二婶正看着他,说了声:“吸吧!”转身走了。一件破大褂子挂在身上,飘飘忽忽的上了台子,闪进一扇门里。

  这天夜里,拾来宿在牛棚,和唱古的鲍秉义挤一床。晚上,牛棚里照例挤了一屋人,听他唱古:

  “写一个七字把腿翘,关老爷乎提偃月刀。

  我问老爷哪儿去,霸王桥上去逮曹操。

  写一个八字两边排,八仙随后过海来。

  兰彩和撕掉阴阵板,四海龙王又糟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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