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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割满了就走。”小翠子垂下眼睛割了一棵富富苗。

  文化低下头,割了一棵七七芽:“回家吧!”

  “你割不满没事,我割不满可不管。”小翠忽然气了。

  “瞧你说的,我娘就这么偏心吗?”文化有点难堪。

  “你娘偏心,天底下没有比你娘更偏心的娘了。”

  “你咋胡说哩!”文化也有点气了。

  “咋是胡说?你娘为啥叫你念书,不叫你哥念书?”小翠回过头,一双黑黑的眼睛看定了他。

  文化说不出话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我哥人老实哩。”

  “谁稀罕他老实。”小翠子提起草箕子,跨过两条芋头趟,又蹲下了。

  “老实人靠得住。”文化又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

  小翠不理他,手脚麻利地割着猪菜。她眼尖,哪儿有猪菜都逃不过她的眼。她的手快,眼到了、手也到了。过了一会儿,小翠说话了。

  “文化,你往后给我讲讲,你们上的学吧。”

  “管。”文化说,又加了一句,“那还不管。”

  小翠说:“我不会亏待你,我唱曲儿给你听。”

  “唱个‘十二月’。”文化子立马说。他是从那些二流子嘴里听说有个“十二月”,也不知“十二月”究竟是什么,想得心里痒痒的。

  小翠子稍停了会,唱了一句:

  “正月里来本是个新年。”

  她调门起的很高,声音细细的,尖尖的,颤颤的。文化觉着,小草抖索了一下。四下,毕静。

  “喜欢笑那哈万象更新。牵挂个美少年,知心人难见,相思对谁言……”她哀哀怨怨地唱着,并不懂一字一句里的意思,听大人唱,她也唱,唱熟了,便觉出那一股凄戚很对她心思。

  她凄凄戚戚地唱着,文化子凄凄戚戚地听着。 十五

  捞渣会给鲍五爷送煎饼了。这倔老头才怪,谁送他饭食,他都不要,似乎一吃人家饭,他便真成绝户了。可是捞渣给送去,他便为难了。看看那张小脸,不收就觉着不过意。

  捞渣会的拉呱了,见鲍五爷一个人孤得慌,晓得同他问长问短地解闷。

  “吃过了吗?”他问鲍五爷。

  “吃过了,你哪?”鲍五爷搭理他。

  “吃过了。”

  “吃的啥饭食?”鲍五爷问他。

  “吃的面条子。”

  “不孬。”

  “你吃的啥?”他问鲍五爷。

  “煎饼,稀饭,臭豆子。”鲍五爷一字一句地回答,毫不含糊。

  “蛐蛐儿。”他拿给鲍五爷看。

  “是蛐蛐儿。”五爷点头。

  “是男的,是女的。”

  五爷笑了:“这鬼。蛐蛐儿咋说男女,要说公的,母的。”

  “是公的,是母的?”

  五爷自己默了一会儿神,感叹道:“要论起来,说男女也没错,也是个性灵。”

  “把它放了吧!”捞渣忽然抬头说。

  “放就放吧。”五爷说。

  一老一小看着那蛐蛐儿一蹦,蹦没影了。

  捞渣和鲍仁远家二小子说“斗老将”。鲍五爷帮着捞渣捋杨树叶子,捋了满满一大鞋壳,一小鞋壳。鲍五爷捂一只鞋,捞渣捂一只鞋,一捂捂两天。捂出来的杨树叶梗子,黑得油亮,比麻还韧。鲍仁远家二小子的杨树叶梗子捂得嫩,拉不过捞渣。斗一个,断一个,斗一个,断一个。急眼了,越急越断。捞渣就把自己的换给了二小子。然后,二小子便翻本了,斗一个,赢一个,斗一个,赢一个。捞渣输惨了,可他不急不躁,依然是喜眉喜眼的。鲍五爷在边上瞅了这半晌,等二小子走了,他问捞渣:

  “捞渣哎,你咋把你的‘老将’全换给二小子了?”

  “我看他要哭了。”捞渣说。

  “你输了不难受吗?”

  “难受。”

  “那你还换给他?”

  “我看他要哭了。”捞渣又说。

  鲍五爷不问了,看看捞渣,在他稀稀拉拉的黄头毛上胡撸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自语似地说:

  “你也该让他,论起来,你是他叔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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