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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的季节,我从日本归来。

  我给槐叔他老人家从日本带回了一根很有日本特征的拐杖。槐叔自我去日本前那场病后,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对槐叔,我始终怀有复杂的感情——钦佩、感激及歉疚,这个没有多少文化的老人身上的优秀品格使我一生之中获益匪浅,可以说没有槐叔就没有我的今天,至于说到槐花的问题虽然说那只是她一厢情愿,但不管怎么说,事情总是与我有着关联,如果不是因为槐花和我闹,槐叔也不会得那场病。所以,我内心总是不断地折磨着自己,使自己的一片心灵永远也得不到安宁。那两天里,由于我在县里忙于许多事务性的工作,没能来得及去看槐叔。自从槐叔病后,我们就不再让老人操心公司里的事情,平时只是向他汇报一些日常事务,逢有重大问题才去征求他老人家的意见。这天,我刚从县里赶回来,见杨柳不在,守电话的小杨说杨柳姐去看槐叔了。我扭身正要走,桌上的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我的心被震耳的铃声所惊扰,一种不祥之感骤然握住我心头。我一步上前,抓起了听筒。电话是槐花从乡卫生院打来的,她那哭腔令我一阵心紧。槐花听到我的声音愣了一下说,然哥,是你,你快和杨柳来吧,我爸他怕是不大好。我问杨柳不是在槐叔那儿吗?槐花说杨柳刚才看爸没什么事便回去了,谁知她前脚走,后脚爸就……

  扔下电话我便疾步往院子里跑,正和推着自行车进来的杨柳撞个对面。杨柳一见我很激动,张嘴欲说什么没说出,便被我紧张的脸孔所吓住。我顾不上和她多说什么,拉起她上了院子里停放的车。当我们驱车赶到乡卫生院时,槐叔这时已神智不醒,我问卫生院院长:现在转院行吗?院长无可奈何地说,只能说试试,但我看希望……

  院长的态度使槐花感到绝望,她忍不住放声号啕。我眼一瞪厉声阿道:这是哭的时候?槐花噤声退去了一边。这个女孩子呀!

  我考虑了一下,对槐花杨柳说,咱们尽力,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一定要救治槐叔。我们商量了一下,依槐叔目前的身体状况恐怕去不了市医院,只能走到县医院——即使县医院医疗条件也要比乡卫生院好得多。就这样,我们将槐叔担架放到我开来的客货车上,没办法,乡卫生院条件太差,没有救护车。

  我小心又急速地驱动着车子在乡村并不宽阔的马路上行驶着。

  路边的槐树已开始凋零,落在地上的枯叶不时被驶过的汽车旋起风向空中,又很孤独地回归地面。秋天,是个凄凉的季节,时值此季,我便陡然升出一股苍凉的感觉,是对人生的一种无奈。我不时回头,隔着车窗回望一眼车厢内的槐叔。槐叔啊,您老人家可一定要挺住呀!

  在乡卫生院时,我给县医院的王院长打过电话,让他准备好救护措施。王院长是我大学同学的一个亲戚,我们见过几面。40分钟后,车到县医院门口时、王院长已和几个医生恭候在那里。槐叔依然昏迷着,被迅速地抬到了急救室。王院长和几个医生护士不停地忙着,瞬间功夫就见槐叔的身体上插上了各种各样的管子。槐花杨柳我们三个被一道门挡在了门外。这功夫里,我问了槐叔的病况。槐花说,在我去日本的几个月里,她爸闹过几次心绞痛,但送到乡卫生院后不久便缓解过来,这次是前几天发作的,送到医院不但不见轻,反而越来越厉害。

  我隔着门窗不时向里张望,只见王院长他们还在不停地忙碌着。一会儿,只见王院长出来了,他心情沉重地说: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进去看看吧。

  我们撇下王院长,直奔病床前,只见槐叔床头前的心电图仪上的图形已呈现出直线,一名医生见我们进来便停止了对槐叔的压胸动作。

  槐叔走了。他带着对生活的无限向往走了。那些日子里,我一直沉浸在悲痛的感情里。两年多的相处,槐叔给我留下的不仅是眼下所拥有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做人的道理和对人生的求索。

  冰寒季节里,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一派苍茫。那天我辗着厚厚的积雪驱车从县城刚回到杨家庄,槐花便披着一身的寒气随后进来。自从办完槐叔的后事,我一直没再见过她。一个多月的时光,她的变化很大,人显得很憔悴,率直的脸上似乎有了沧桑感。直觉使我感到,这个女孩的经历了失去亲人后的悲痛,成熟了许多。爸爸是让我气死的!这是槐叔去世后槐花对我说的。槐花说这话时,满脸悲戚。她说这次槐叔病因发作是由她和杨柳的一次谈话引起的。自从槐树第一次大病初愈后,杨柳劝槐叔随她到杨家庄来住,也好照顾老人。但槐叔执意不肯,他说他还不至于到非要人照顾的份上。其实他知道杨柳很忙,是不愿给人添麻烦罢了。这样杨柳就不时地抽出功夫跑去照应一下舅舅。就在我从日本要归来的头几天里,杨柳又去木鱼村看舅舅,恰巧那日槐花也回来,三人一起说了会儿话后槐花就将杨柳叫去了另一间屋子。槐叔先是听两个女孩唧唧喳喳小声嘀咕,隔了一会儿听到槐花的语调有些高昂。只听槐花说,就算你让给我的好了。槐叔知道女儿从小就骄横霸道,凡事杨柳始终让着表妹,这回丫头又让表姐让她什么呢?槐叔走到那间屋子门口,就听到了以下的两人对话:

  感情不是物品,可以互相转让。杨柳慢声细语地说。

  是我先认识的然哥,你算是插足者。槐花的声音又提高了一度。

  爱能分先后吗?杨柳依然是不恼不怒。

  我不管,总之,你要退出去!

  槐花有些不可理喻了,杨柳只能缄言不语。

  面对无语的杨柳,槐花更加咆哮如雷。

  槐叔大怒。槐叔对槐花后来讲过我和杨柳的事情,以为她已经对我死了心。槐叔听到女儿如此不近情理便一头闯进屋去,将槐花臭骂了一通。槐花不服,依然振振有词地说着什么她有争取爱的权力。槐叔被她气得直哆嗦,随手操起扫地的条帚向她掷去。槐花当然不能坐以等待,于是和槐叔支起了架子。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槐叔突然两眼一闭,“咕咚”一声就倒地不起了。

  槐叔死了。槐花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但人死不能复生,纵然你海青了肠子也改变不了已发生的事实。由此我悟出一个道理:许多事情总是在过去之后方才明白是与非或功与过,谁也没有先知先觉的本事,凡事临头一切完全靠自己的理性去战胜自己或别人。人生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当你能战胜自己时,方才显示出你的伟大。

  槐花带着一股寒气站在我和杨柳面前。杨柳默默地替槐花搬来了椅子,放在燃烧的炉子跟前便要回避着口去。槐花拉住了她。槐花平静地告诉我们,她要嫁了。槐花说这句话时,语调是淡淡的,就像在说村里谁家的姑娘要嫁了一样。但我知道,她内心里一定波涛汹涌不停地翻滚着。

  槐花没有嫁给县委副书记的儿子。虽然那个小伙后来又找过她。她嫁的是在县城打工的一个男人。那男人的家在隔岭的后山屯,家里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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