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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办理出国护照期间我回了趟城。是和孔令晓办理离婚手续的。城里还是两年前那样人流车流熙来攘往的拥挤不堪,我站在市区的街道上,心里无端生出无限感慨。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的飘忽不定,忽而东,忽而西。抬眼望尽城里的天空,我觉得还是山乡僻野令人心胸开阔。我想或许是人的观念变了,亦或是这两年我已适应了那种纯净令人耳目一新的生活。看着眼前这车挤人涌的世界,我的情绪沉闷得有些压抑。城里真的不再适应我了?

  回到家,父母很高兴。母亲一个劲地抹眼泪,说两年多了居然不回来看他们。伤感之余二老又很欣慰,说看到如今我的事业有发展就放心了。母亲谈到了我的婚姻状况,说这些日子孔令晓不时地回来看他们,问我是否有接她们娘儿俩过去的想法。

  我如实向父母秉报了我在乡下的生活,我谈到了杨柳。我说我打算和孔令晚离婚,然后和杨柳结婚。父亲倒是没说什么,他是个很开明的老人,只是母亲一听勃然大怒,老太太死活不同意离婚。她说不管孔令晓过去对我或对他们如何,那总是过去的事了,如果我们离婚大人总是好说的,只是可怜她的孙女,不是缺爹就是少妈,和谁过都是天缺一角。

  我力图说服母亲,将孔令晓对我的伤害说得痛之又痛,将杨柳描绘得好上加好。然而全然无效,母亲誓死守住一个理,无论是后爹或是后妈,只怕不会善待孩子。老太太见我执意离婚,便嚎啕大哭起她苦命的孙女来。就在我无计可施,将要妥协之时,父亲说话了。

  父亲和母亲一起回顾了我和孔令晓一起生活的日子。他慢声细语地对母亲说,老伴啊,你算算看,自从亦然和令晓结婚后,他过了几天平稳的日子呢?就算你没看见他们打吵,你也看到楠楠这孩子每回来的模样了吧,你听楠楠给你学说爸爸妈妈打架的时候孩子是什么样的表情,孩子都快吓出病来了。你知道那时我有多担心楠楠吗?我真怕孩子幼小的年龄承受不起太大的伤害,与其那样莫不如像亦然说的,两人还是早些分开的好。我也看出来了,令晓这孩子是那种势利的女人,亦然有本事,她跟亦然能好好过,可人生无常啊,谁又能说得准今后如何?我看……

  在我记忆中,父亲一辈子都不曾说过这么多的话,他是内柔外厉的家长。小时候,我做错了事,他只是用眼神通祝你让你认错,而从不打骂,但我一直很惧怕他。长大了,我曾想过,父亲的威严不在于行动,而来自于他身上的一种东西。什么东西呢?我却始终说不清。

  父亲那天说了许多,很动感情,最后他和母亲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做父母的总不能像老母鸡那样一辈子让子女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下吧。

  母亲终于同意我离婚了,不再固守着她那种后爹后妈不好的理论。我去见孔令晓。

  没想到离婚这样难!孔令晓搬来了许多朋友,甚至打电话将她妈从家乡调了来,企图说服我。这是丈母娘二次北上见我这个她曾经十分厌恶的女婿,跟来的还有那个通天本领的大姐夫。这回他们一改往日对我的不屑态度,围着我亦然长亦然短的,试图用我母亲的道理打动我。丈母娘说,我女儿放着那么好的大地方不回,跟着你跑到这样一个破烂地方,不是足以说明她对你的爱吗?

  爱?在我落魄的时候,你是怎样对待我的?我这样问孔令晓。

  孔令晓说那是她对我采用的一种策略。如果没有她那样逼我给我施加压力,我怎么会有今天呢?

  她倒把自己说成是救世主了。“哼哼”我在心里冷笑着。面对如此无耻的小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无法和她们理论什么,只有缄口。

  大姐夫笑嘻嘻地问我,你不是忘息负义的小人吧?

  恩?什么思呢,无非是一个南方姑娘当初肯下嫁给一个北方佬罢了。丈母娘们的态度令我作呕,当初你们是怎样待我的?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我在心里恶声对他们说,你们才是势利的小人呢!

  朋友中也有甩闲话的,说人一阔脸就变,周亦然有名有利了就看不上老婆了。我的朋友蒋向晖也站在了她们的立场上这样说我。我和孔令晓之间的是非曲直蒋向晖一向很清楚,当初孔令晓变了脸后,他是第一个主张我离开她的。

  而今事过境迁怎么你是这种态度了呢?过后我问蒋向晖。

  谁知他说出了一句让我不理解而又让人哭笑不得的话。蒋向晖说:你不知道吗?人一向都是同情弱者的啊。

  那么当初孔令晓那样对我你们劝我离开她仅仅因为我是弱者吗?我愤怒了,但我悲哀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是木然地看着眼前虚浮着的一切。人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改变世俗之见呢?我在心里毫无底气地呐喊着。

  当我再次仰望天空时,突然发现我过去生活了多少年的城市上空居然是那样的晦暗,我的心情再度跌入低谷。阴郁使我愈来愈讨厌这座城市啊,我仿佛被一种巨大的无望吞噬和包围着。

  离婚事宜无果。我带着沉郁的心事去了日本。

  在日本,我受到了佐田伊滕先生的热情款待。他带我参观了他的工厂。工厂规模很大,管理是国际一流的水平,令我眼界大开,从中我学到了不少东西。闲暇之余,佐田先生让秀子陪我游览观光了日本的名胜古迹。秀子邀我去见她父母,出于礼节,我没有拒绝。那天秀子很兴奋,用日语不停地和父母交谈着什么。大学虽说学的是英文,但我曾自修过日语,所以对一般日常用语还是略懂一二的。秀子和她父母说我是中国人,是个非常优秀的中国男人,她和我是很好的朋友。看得出秀子父母将我和他们的女儿连在了一起,他们对我的态度远远超过了对一般客人的热情。我有些后悔,不该贸然拜访她的家人。不早了,我要走,秀子执意开车送我去下榻的宾馆休息,我推辞,后来秀子说我们一起走走吧。

  我们沿着道旁的花坛走着。那是一个美丽恰人的夜晚,微风习习,不时送来一阵淡淡的花香,偶有一对情侣相互依偎着从我们身旁擦过,秀子的目光便执着地追逐过去。就在那晚,秀子情意绵绵的向我表露了她的心迹。面对日本女孩的深情厚意,身在异国他乡的我,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不能否认,几个月的相处,我对这个日本姑娘确有好感,她身上那种纯净的东西正和我性格相吻合。但凭一个男人的理性,我知道,在我们之间除却友谊,是不会有其它事情发生的。也不该发生其它什么事情。我委婉地向秀子讲起了我的家和孔令晓,讲起了杨柳,我告诉她我和杨柳的爱有多深。我在和秀子说起我和杨柳的感情时,我看她眼神中有着一种深深的妒意,看得出这个日本女孩是真的喜欢我。秀子黯然神伤,她沉郁地说,我已看出了。接着她不甘心地问道:周君,难道我不如杨小姐?我摇头。我无法向眼前这个我所喜欢的异国女孩讲明什么。我为我无力帮助她而深感歉意。在分手的那一刻里,秀子说,周君,你是非常优秀的男人——一个中国男人,祝愿你幸福。顿了片刻,她又说,周君,你能吻我一下吗?

  望着秀子澄明又充满渴望的目光,我点了点头。只见秀子幸福地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蝴蝶一样翩翩舞动着,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动人。我毫不迟疑地上前轻拥住她,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四周空寂无声,我听到秀子的心脏如鼓地撞击着她美丽丰满的胸膛。这是圣洁的一吻,我敢说我没有一丝邪念。

  当我放开秀子时,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溪水般的流淌下来。对不起秀子,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我又一次上前抱住了她。紧紧地。秀子冲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消失在美丽的夜空中。

  那晚我很感动,为异国女孩对我的这份情感,也为她深深的祝愿。秀子对我的情意在那个晚上我将她留在了异国的城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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